如果张潮晚生三百多年一定是微博世界里呼风唤雨的人物，比如“文章是案头的山水，山水是地上的文章”一句，配上一副山水涌出白纸的P图，转发量应该在十万以上。不过当微博衰落，我们进入食堂王大妈都有个人公众号的时代，张潮是否会转战朋友圈，又会做成什么样子，这我不知道，猜想大致是“改变你人生的十五则警句”，或者“不得不看的人生道理，看完后我沉默了”之类的吧。

今天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重读《幽梦影》，距离第一次读也有五六年之久了，其间我从一名高中生变为混世大学生，毕业后又成了一名社会青年，这重读之中就产生了态度的变化。这也正契合书中所说“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的意思。

现在我脑海中的张潮是这样一个人：喜欢自言自语又看不起人，这点一般不会显露出来，但你背不住他偷偷写你坏话，这从他对貌丑之人的刻薄调侃中可以看出来。但是他又挺单纯，有点艺术家的气质，山啊、月啊、花啊、鸟啊，在他眼中都是拟人化的，其人生追求只在一个“趣”字，严肃拘谨之人在他看来都是面目可憎的凡夫俗子。他的朋友不少，但都是表面和睦背后相轻的文人，整天在一起煮酒论诗，谁不在就说谁的坏话。说他大富大贵是不可能的，但月薪应该不低，在今天总得有两万以上吧。作为一名文艺段子手，他读书不少，但做不了正经学问，辞章上倒是令人佩服而已。私生活方面就不说了，写出来怕封号。

我臆造出来的张潮当然不是他本人，但他卒年都不可考，所以也只由得我任意胡说了。这个张潮与我高中时认识的张潮也很不一样。我高中的时候，他仙风道骨清瘦儒雅，聊起天来如坐春风，性感十足，掉下来的头皮屑都粘着智慧与才华。他整个人就像一首诗，起承转合无不妥帖周全，但骨子里又藏着剑气，卯着一股翻天的劲。这么个人，我都不敢想象他吃饭拉屎的样子，就算想象，那放的屁也是云霞，撒的尿也是烟雨。

前后差距如此之大，变的当然不是已去世三百年的张潮，而是我自己。说是读书，最后读到了自己身上，这就是《幽梦影》的特质吧，如同瓦尔登湖里的水。梭罗写到：“有人从村里来钓鳘鱼，在瓦尔登湖中，很显然他们能钓到的只是他们自己的多种多样的性格，而钩子只能钩到黑夜而已。”《幽梦影》就是这样一本书，充满清闲的妙句与零碎的知识，背后隐隐可见作者的个性与喜好，至于这样一个人是被人引为知己，还是被斥为装逼呢，就看这水中倒影是个什么样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