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好友亮亮在心理咨询之后写的。我征求他的同意之后，原封不动的发出来。

读书会的大鱼梦蝶，chris的触角等朋友见过他，在那次北大龚鉥心理剧的公开讲座上，他上台接受了近2个小时的心理剧，当着300人呈现家庭的痛苦，很有勇气。当那首动力火车的“亲爱宝贝乖乖要入睡，我是你最温暖的安慰”响起来，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涌上台抱成一团。我和亮亮一样，走到心理咨询中，也是为了寻求那份久违的温暖。

经过3年多的咨询，我看到他心态明显的改变，更成熟，更能理解自己，理解别人。而他最初的痛苦，每周有60-80%的时间心情是很低很低的，现在已经减少到30%左右，正常的水平。

亮亮只有20多岁，初中毕业就来北京闯荡，10多年的工作经历，童年的经历和工作的挫折，很多心结交织在一起，从未得到认真的梳理。我和他五六年前在清华南门某健身房的浴室里认识的，然后一起旁听清华的课。运动和身体的疲惫可以让心情好一些，却不能改变人格结构，加深理解。

这篇日志里我看到他不再被父母的想法困住，有自己独立的的看法，并恰当表达出来，他能识别自己的情绪，识别爸爸妈妈的情绪，理解心理深层的原因，我为他这样的成熟感到欣喜，情不自禁的想把这篇文字分享给更多的人。也希望看到大家的回复，想到什么说什么，无论说什么，都好。

大湖

对家人的重新认识---生命的复苏

晚上六点半，我如约来到了咨询室，康老师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她的发型变了，显得年轻了许多，我们谈了一会儿她的这个发型，我们的谈话轻松愉快。我没有感到任何的拘谨和压抑，她一如既往的用温和且亲切的口吻与我交谈，脸上也永远的挂着甜美的微笑，显得与我格外亲近，在我的生命里，几乎没有遇到一个像她这样的人，让我感觉如此舒服，从多种角度、用多种方式给予我肯定、认可、鼓励、接纳、支持、陪伴。在我的眼中，她不是我的母亲但胜任我的母亲，我有些羡慕她的儿子，能够拥有这样好的一位慈母，我也羡慕她的丈夫，能够拥有这样一位温柔善良朴实的妻子，当然，我也羡慕我自己，能够拥有这样一位足以替代或说填补我母亲角色的咨询师。我确实很幸运能够遇到她，三年以来她就像滋补的中药滋养着我干枯的心灵，她用那带着爱的养分使我的血液重新开始流淌，使得我的血管慢慢的舒畅，使得我的身体有了温度，使得我的心脏开始了新的跳动，使得我干枯眼睛恢复了流泪的功能，使得我的嗓子变得湿润从而不再沙哑和低沉，使我的筋骨得以伸展从而不再僵硬，从而我得以活过来，从新开始上路。

接着她微笑着说，该交作业了，于是我上交了这次的作业。我的第一份作业是讲述回家这几天的状态。回家的八天里如果给我的情绪打分的话应该是：到家的前两天打80分，第三天打50分，第四五天打30-40分，第六天打60分，第七八天打60-70分，大概就是这个情况，在以往的回家的经历中，如此高分还是第一次，以前的情况是只要一回到家里或者说一想到要回家了，我马上变得焦虑烦躁，恐慌不安。康老师对我这次的变化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康老师问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认为可能与装修房子有关，这次回家本计划安装暖气和装修房子，主要的目的是希望两位老人能够生活的更舒适一些，家里的房子盖了十年了，至今还是毛坯房，冬天的时候屋里会结冰，爸妈的床还是他们结婚时候的，橱柜也大概都是那个时候的，每次回家我都感到寒酸，所以这一次我决意为他们创造一个温馨舒适的生活环境。当我刚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是认可的，可是当我开始找人测量尺寸确定材料的时候他们开始反对了，中间的过程中他们不但不给任何的支持，反而不断的反驳，阻挠，一会儿同意，一会儿不同意，尤其是妈妈不断的打击我，比如说我的主意太大，自作主张，而且只要发现我的一点失误的地方就说我做事跟我爸爸一样，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等等，一开始我的自我很稳固，我没有被动摇，可是到了第三天我再次找装修公司核对尺寸方案的时候我的感觉不对劲儿了，我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件错误的事情，我感觉自己在自作主张，我在违背大人的意愿做事，我太任性，全家人都说我是错误的，是不正确的，这足以说明我是差劲的，妈妈批评责骂我的画面不断的浮现在我眼前，我感觉一点儿力量都没有了，我一点那儿也不自信了，我全都是错的，我不好。就这样倒下了，我不知道我的倒下与我妈妈的打击是否有关系，到了第四天我的感觉是我做什么都不对，我是一个很差劲的低劣的人，我就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我跟爸爸一样的天真、任性、愚笨和幼稚。我不敢做做任何选择或决定了，我不敢在拿任何主意了，仿佛我做什么都是错误的，当下的我又与童年时期认定的我融为一体了。

康老师说这样说她就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因为装修房子本身就是一件复杂繁琐的事情，加上父母的打击很容易造成心情的烦躁不安。后来是怎么站起来了呢，在妈妈的安排下我硬着头皮走了几家亲戚，在走亲戚的过程中我不断的应用平时在咨询中学到的东西，比如具体分析我到底哪儿差劲，妈妈说的一定是对的么，我购买暖气多花了一千多块钱说明我就是一个笨蛋么，难道最聪明的人就不会被骗么。就这样，在沉浸了两天的低谷后我又站起来了，一天比一天头脑清醒，越来越能够客观的看待自己和分析眼下的事物。

对妈妈爸爸有什么新的认识，这是康老师给我的第二份作业，也是我自己给自己定的作业。每次回家我都会对他们有更新的认识，这次也不例外，而且这一次我对他们的认识更全面更深入了，虽然我每一次都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这一次我还是这样的感觉。

这几天里我发现妈妈的情绪一直处在20-30分的状态，她始终郁郁寡欢，眉头紧皱，牢骚满腹，动不动就暴跳如雷而且咬牙切齿，仿佛有千斤的重担压在她身上，仿佛我们在她的眼中都是碍手碍脚的，仿佛我们都是低劣的，不符合她期望的，她不停的怨天尤人，偶尔会自言自语的说自己的命运不好，自己活够了，丈夫不好，儿女不好。仿佛社会是黑暗的，人心是邪恶的，生活是乏味的，人生是苦涩的，家庭是不幸的，仿佛她整个人都是由抑郁，焦虑，急躁，无助，霉运组成的，这就是我这次看到的妈妈。当我能够有一个稳固的清晰的自我的时候我可以看清妈妈的全貌，我知道当下在发生着什么，问题在哪里，当我的自我与妈妈眼中的我或说过去的我混淆的时候我看不清妈妈的全貌，我不知道在发生着什么，我也无法接受妈妈的行为。

我觉得妈妈的思维是幼稚的僵硬的，因为她总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雷霆。比如她时常会因为爸爸的一句玩笑话大发雷霆火冒三丈，她咬着牙骂爸爸是半吊子，自己的命不好嫁给了这样的人。因为自己把菜炒的咸了，她会痛恨责备自己。因为我们某一个人穿衣服不符合她的要求她会把我们痛骂一顿，直到我们换上了她认为好看的衣服。当她在忙的时候如果我们在清闲，她咬着牙骂我们眼中无活儿、像一头呆驴，直到我们找到一点事情做。因为我们给她买的衣服不符合她的要求，她让我们去退货，否则此事没完。还有在我们小的时候如果不小心把碗筷之类的东西打了，她发现一次就会打我们一次，仿佛在她的眼里我们是故意的。她在70%-80%的时间里都是声音沉闷，沙哑，口气生硬的，她的脸上总是挂着厚厚的愤怒以及数不清的愁烦和苦恼。20几年了，我第一次能够如此全面的看清妈妈。

妈妈的这一系列举动让我真的很烦，仿佛我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如此的讨厌妈妈，如此的为拥有这样一位妈妈而感到苦恼。看着妈妈的这些举动，我想到了康老师，我想如果我拥有像康老师这样一位妈妈该有多好啊，她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仿佛她的耐心、包容、支持是无限大的，即便是你犯了错误她也不会呲牙咧嘴的把你大骂一番，而是会帮你分析错在哪里，下一次如何避免同样的错误，无论你犯了怎样的错误，她都会告诉你，你只是这件事情错了，你这个人没有问题，这样你就能够清楚的把自己与这件错误的事情分开，你是你，事儿是事儿。然而我的妈妈却不是这样的，前年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到一位赵姓同学家聚会，我带了一瓶上好的酒希望跟大家一起分享一下，可是这位同学的妈妈认为我只带一瓶酒显得太小气，她有一次遇到我妈妈便把这件事情跟我妈妈说了，这一次回家妈妈拿这件事把我说了一顿，妈妈和姐姐一口同声的说：这件事情足以说明你这个人不行，也就是说明你做什么事情都不行，你太小气，你不会有大的成就，你跟爸爸一样。我本来60分的心情这一下子降到了30分，好熟悉的评价，我简直要崩溃了，有一种被众人攻击的感觉，仿佛我是被孤立的人，无家可归的人，没有机会的人，判了死刑的人。我马上想到了康老师，她的容貌浮现在了我的眼前，她仿佛在后面给我打气一样，使我即将跌倒的身躯又站稳了，我开始质疑他们的话，这难道就说明我这个人不行么，我本来是好心让大家品尝一下好酒的，即便是我真的很小气，很不成熟，那么我就没有改进的机会了么，这一件事情就注定我是一个低等人了么，于是我反驳说：这一件事情就说明我不行么，一件事情就代表一个人的整体么，什么样的人是行的呢，姐姐和妈妈说：算了，不跟你说了，反正你这个人不行。我的难过和悲伤还在心里搅动着，很不是滋味，于是我当即写下了下面的话：一个房子的一片瓦坏了能说明这整座房子都是不好的、罪恶的么？可以换一片瓦吗？我的问题或许只是一片坏了的瓦片，把瓦换掉就是了。

我突然发现，我是妈妈的产物，我的价值观世界观、人格结构基本来自妈妈的影响，而非爸爸。从我的童年一直到今天，我感觉中的恐惧、冷清、乏味、自怜都是妈妈带给我的，我本以为很多孩子都是这样的感觉，可是今天我才发现并非如此。我感觉，我的痛苦比孤儿的更严重，我心灵的扭曲比孤儿的更可怕，孤儿的大脑可以是空白的，可以自己去想象，去尝试，去体会，而我的感觉都是妈妈灌输给我的，我对世界的认识和理解都是妈妈的经验，然而她的经验都是痛苦的，扭曲的，病态的。在妈妈眼里任何人都是可恶的，都会令她烦躁。比如妈妈一生都不接受爸爸，爸爸真的难以接受么，真的全身都是缺点么，我现在认为不是爸爸不够好，而是妈妈的要求无限高。妈妈认定了爸爸就是一个差劲的无能的人，妈妈带着预先的认定看爸爸，爸爸就一无是处了。妈妈的确有些偏激了。妈妈与外婆一样，他们要是觉得一个人不够好，就觉得这个人哪儿都不好。他们都是善良的人，都是心慈手软的人，可是他们也都是狭隘的人，不是豁达的人，姐姐受妈妈的影响很大，似乎姐姐怕妈妈，孝敬妈妈才如此依从妈妈，如果姐姐继续如此依从妈妈，她的某一方面永远也长不大。

然而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这样一位妈妈的看护下长大的，妈妈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我小时候到现在，妈妈没有变化， 跟着这样的妈妈长大真的不容易。她是我的第一任老师，不仅没有给我正确的有用的世界观价值观，不仅没有给我组建一个适宜的人格结构，反而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的伤害，我为自己的过去感到心酸，为我过去20多年的曲折感到心痛，我走了多少弯路，我失去了多少的快乐，不对，我仿佛从来就不知道快乐是怎样的滋味，我从来也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样子，酸和苦一直伴随着我，最后它们变成了麻木，麻木与我形影不离，麻木就像朽烂的木头，朽烂如何复新呢，这或许是一个世界性难题。我恨妈妈么？我想我很生气，也有些愤怒，但是我不恨她，为什么，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受害者，她不是故意伤害我的，她已经在水火中了，她没有能力托我上岸。最值得庆幸的是我最终没有成为她，如果那样的话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往那样试图说服妈妈，也没有试图解决妈妈的问题，也没有试图安慰妈妈，更没有试图抑制妈妈的过分的过激的行为，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想做，我很清楚我无能为力。但我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看护好，保护好，我唯一能做的是救我于水火中，因为这一次我深深的知道妈妈的问题不易解决，我没有那个本领，换言之就是康老师也救不了妈妈，她积压的东西太多太久了，解决妈妈的问题好比用一把锤子作为工具去拆除一幢房子一样，这是一件艰巨且无法完成的任务，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我自己，用实际行动告诉妈妈我很好，而且我永远爱她。

我很懂妈妈的感受，我很能体会她的痛苦，因为我也在同妈妈一样的感觉中挣扎了20年。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位良医从而得以找到解药，而妈妈或许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为妈妈的命运感到叹息，我只能把这解释为命运的使然，否则我便无法接受这个不可逆转且残忍的现实。

爸爸呢，爸爸的老毛病就是他捡废品的习惯，他时常会把一些很小的很不值钱的东西捡回家，比如玻璃片，坏了的灯泡，甚至还有一些发霉的的变质的食品，旧衣服，被子等，他给我的感觉是像要饭的，像乞丐，有点下三滥的感觉，我觉得他与我、与我们不是一类人，他是另类。爸爸给我的这个感觉其实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给我这个感觉，一开始我想我没有判断能力，这个感觉是妈妈给我的。

回到家的第三天的黎明时分，爸爸让我帮他搬玻璃，我知道他肯定又捡回来坏了的玻璃了，我看过之后果真如此，我有些愤怒，对他没有好气。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姐姐谈论起了上学时的生活的艰苦，她说从家里带一桶咸菜吃一个月，舍不得花钱买菜，我想起了我上学的时候跟她的情况一样，我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想想当年，哪知会有今天呢。接着爸爸说他小时候比我们还要艰难，记得又一次一个邻居给了他一块发霉的煎饼，那个香味他终生难忘，同样他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个邻居的这一善举，爸爸的这句话让我突然间理解爸爸为什么要捡回发霉的食品了，他看到这些发霉的变质的食品被扔掉，仿佛就像他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样疼痛。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爸爸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非常心软的人，他这样的对待食品的态度难道不是一种善举么。顿时间爸爸童年饥饿的画面以及被人骂是地主崽子的情景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第一次对爸爸有了怜悯之心。同时我想到了我，如果我面对这些发霉的食品我的感觉是怎样的呢？我也会同爸爸一样的心疼这些食品，虽然不会去捡回家。难道我的这个想法也是不对的么，可是我无法控制这个疼惜被扔掉的食品的感觉啊，不过按照妈妈的话说，这就是下三滥。此时我想到了康老师经常给我灌输的一种思想，凡事都有两面，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我们这种下三滥的行为应该也有两面性，就看怎么理解了。因此我现在严重的怀疑我过去一系列的价值观和判断标准，因此我写下了下面的话：很多年里我一直有一个习惯，分不清对错，当我做一个决定的时候，我时常是纠结的，仿佛我怎么做都是错的，今天我发现原因了，那就是在我小的时候，我做什么都会遭到批评贬低。然而我又发现，这种价值观的修正是何等的困难，我所受的教育告诉我不能犯错，不能有瑕疵，一定要做出正确的选择，然而什么是正确的呢，在我的概念里，正确的画面始终是模糊的。

令我没想到的一件事是康老师说她也有与我们同样的感觉，很多的穿过的衣服舍不得扔掉，甚至看到别人扔掉的很好的东西比如花，她都想捡回家继续栽培，康老师这么一说让我更加的觉得我一直带着有色的眼睛看待我爸爸了，我们仨都有这样的情节，我却把我爸爸定义为下三滥，把我定义为具有下三滥品质的人，因此我竭力的批评自己的这种情节，因为我担心我会成为我爸爸。

关于姐姐，这一次回家我发现我的成长高过了姐姐，比如看待爸爸这个事情。姐姐仍然看爸爸什么地方都不好，仍然依附妈妈的立场和观点，很多事情她不分析对错，只要妈妈说的她都认为是对的，然而我却能够抛弃妈妈的思想和标准了，我开始用一种全新的标准和眼光解释、理解许多事物了，我想这一点我是高过了姐姐的。换言之姐姐真的不明是非么，我仿佛感觉她被妈妈控制着，当然这个控制有一多半是她自愿的，仿佛如康老师所说的孝心那样，姐姐是以此表达对妈妈的孝敬，姐姐也很清楚妈妈的幼稚和僵硬，但是她内心也比谁都清楚妈妈的这个样子是不会改变了，如果不随和妈妈的想法会让妈妈感觉孤单无助，或许因此她只能一半清醒一半随缘吧。

我们今天更改了今后咨询的次数，将一周两次的咨询更改为一周一次，一个月前康老师提议这样改，可我当时心里没有底，我不敢松懈，而这一次我觉得可以了。

                                                                          2013 年10月17日 晨  亮亮 于清华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