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性早衰》

第三十话

    房间的灯光达到一种暧昧的饱和度，音箱里鼓动着发尖都想甩动的DJ乐。这时候语言已经不是人类交流的工具，身体才是。西班牙女郎跳起了老本行钢管舞，黑人大叔放下酒杯和意大利大妈跳起阿根廷探戈，六分醉的美国大麦更是绕着楚楠手舞足蹈乱跳一通。他时不时还会对楚楠动手动脚，比如，摸他的屁股。
    楚楠很早就知道大麦对男女都有性趣。在一次吃饭的时候，大麦就曾对他暗示道：“We are born to enjoy everything existing in this world, girls,”说着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楚楠继续说，“and boys.”当时楚楠正为陆典模糊的态度懊恼，根本没有心思揣摩大麦的意思，只敷衍地回了一句“Interesting”。后来他才突然意识到大麦这句话的意思，可那个时候人家已经把火力全部集中到阮泉姣身上了。
    “Hey Mike，”楚楠摁住大麦舞动的身体，小声提醒道，“Attention to Clare!”
    大麦好像这时才如梦初醒，说了句“Sorry”，继而转身拿起桌上的酒杯，用刀叉“叮叮叮”敲了敲。人们纷纷停止摇摆，离音箱最近的瑞士帅哥把音量调到最低，兴致勃勃地等待大麦的表现。
    楚楠远远看了一眼坐在沙发角落上独自啜饮的泉姣，觉得今晚的她和这个派对格格不入。其实他和她一样，都已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才能入得了他们的心。
    “注意，大家。”大麦坚持使用中文演讲，“今晚是我最终，no，最后的派对在中国。”他两颊绯红，不知道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还是羞赧的缘故：“在这里，我喜欢了一个女孩。”
    “Oh！”听到这里，房间里众人顿时一片欢呼。
    “我喜欢她，因为她是很聪明，和很漂亮。”说着大麦把目光送到阮泉姣的身上，“我最喜欢的，Clare。”
    “WOW！”又是一片欢呼。
    阮泉姣听到大麦唤自己的英文名字，错愕地抬起头，捏紧手里快要饮尽的高脚杯。大麦一脸微笑向她走来，这金发碧眼的异国大男孩向她伸出手去。阮泉姣怔怔地放下酒杯，搭上大麦的手，站了起来，跟着他一起走到众人视线的中心。
    可她现在满心里念想的那个人，是陆典啊。
    大麦满脸通红，醉意正浓。他和阮泉姣面对面站立，深情地凝望着她充满东方气息的脸庞：“可能我中文不好，但是我知道你听懂。我爱你，泉姣。”
    这个时候，黑人大叔突然唱起了Michael Bolton的《When a Man Loves a Woman》，那高亢有力的第一句过后，众人纷纷开始合唱。
    楚楠不知从哪里捧来一大束新鲜娇艳的红玫瑰，递给大麦。大麦充满谢意地接过来，在一片嘹亮动情的歌声中，送给泉姣，说：“我爱你，永远。”
    阮泉姣转头看了看退回人堆里那个瘦小的楚楠，看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突然想到刚才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唯美的歌声继续回荡在房间里：“When a man loves a woman，spend his very last dime，trying to hold on to what he needs. He'd give up all his comforts，and sleep out in the rain……”
    大麦在馥郁的花香中等待阮泉姣把花接过去，给她一个温暖幸福的拥抱，那今晚的求爱就圆满成功了。阮泉姣仰头凝望着他，眼里闪烁着跃动的光芒。
    “Kiss! Kiss! Kiss!”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又开始狂热地喊“Kiss”。
大    麦咧着嘴巴笑，冲阮泉姣耸耸肩膀，说：“嘿嘿，他们说……”说着他低下头，慢慢靠近阮泉姣，闭上了眼睛。
    阮泉姣的脸红透了，两只耳朵像是窑炉里烧红的瓷片，又烫又热。就在大麦的嘴快对上她的嘴时，她倏然后退了一步，盯着大麦，明亮的眼睛里像是有话说。
    大麦感觉自己的吻落了空，困惑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美人儿已经离自己一米开外。
    他看着阮泉姣的眼睛，没有说话。
    房间里一片静默，所有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阮泉姣的眼里分明有东西在闪烁，可她一句话都没说。只见她迅速转身走向房门，打开，出去，关上，所有动作干脆利落。
    大麦静静地立在原地，手上捧着那束还沾着露水的玫瑰花。所有人围绕着他，还在状况之外，呆在那里一声不发。
    不一会儿，房门突然打开，大麦黯淡的眼神顿时一亮。进来的那个人是阮泉姣，可她没有向大麦走去，只是几个箭步走向沙发边上的玻璃桌，一手两个提起四瓶红酒，转身就走，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她走出房间后，用脚“砰”地把门带上。
    房间里顿时又安静了。所有外国人都搞不懂中国人的思维了。
    倚靠在书桌旁的楚楠，随手抓过一个酒杯，也不管是谁的，仰头一口灌了下去。

    阮蔻姣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团队，包经理说他们以后会只绕着她一个人转。这些人都是些江湖老油条，男的心高气傲，女的自以为是，说出来的看法却都刀刀见血。
    阮蔻姣只觉得自己掉进一片深不见底的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清，自己的自信和勇气全被瓦解得片甲不留，心里的堡垒虚空得风一吹就会散。整个会议当中，她只紧紧盯着包经理，只要是包经理同意的，她就同意，只要是他反对的，她也跟着反对。
    阮蔻姣这才意识到，这个平凡的世界，哪有那么简单。她只看到蝴蝶在风里翩然起舞，却没看到它在蛹里的痛苦和挣扎。
    首次形象方案终于讨论结束。阮蔻姣的全部被扒得干干净净。在那些人面前，她已经只是一副好看值钱的皮囊，不再有任何秘密。女人们念着家里的孩子回去了，男人们提议去KTV。此时的阮蔻姣显然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情绪，不知如何是好。包经理读出她的心思，转身对那几个男人使了眼色，说：“你们去吧，我不奉陪了。不早了。”
    包经理领着阮蔻姣一起回到了办公室。包经理喝着磨砂杯里的温水润喉，望着落地窗外已经酣然入眠的城市，看见玻璃窗里倒映出阮蔻姣娉婷的身姿，说：“休息一会儿，送你回学校吧。怎么样，对晚上讨论的前期策划还满意吗？”
    阮蔻姣觉得有些冷，靠在沙发背上，声音里有些疲惫：“我相信大家。”
    包经理笑着说道：“放心，他们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的班子……”说着他注意到阮蔻姣脸上失落的神色，“怎么了？你看上去神色不太好。”说着他快步走过去，坐到阮蔻姣身边。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冷。”阮蔻姣看了一眼四周。雕刻着棕木纹案的墙壁上，几盏昏黄古旧的壁灯点着柔媚的光，房间里一切奢华器具的轮廓都沉没在这静谧无声的光线里。
    包经理放下手中的保温杯，把西装解了下来，轻轻披在阮蔻姣单薄的身体上。
    “包经理，这……”阮蔻姣突然后悔说了刚才那句话，显得她好像太把包经理当自己人。她试图把衣服放下来还给包经理，却被他制止：“披着，不然着凉了。”包经理穿着黑底红竖纹纯棉衬衫，配了条酡红方点真丝领带，肩型宽敞，手臂上的衣褶线条饱满好看。蔻姣闻着身上西装那股迷人稳重的香水味，心里格外暖和。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迷茫。晚上开会的时候，我都看见你快哭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已深，人的内心变得分外柔软，包经理的声音充满恬静和安详，“我这帮老伙计说话是比较直接，适应了就好。”
     阮蔻姣的心扉就这么被包经理推开了：“嗯。和我想的不一样。我知道会不一样，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不一样。”
     “呵呵，是不是觉得掉进一个大坑里了？”包经理爽朗的笑声在这片静默的空气里晕开。
    阮蔻姣朝他点了点头。她觉得包经理很神奇，总能读懂她的心思。
    “理想是天，现实是地，你望着天，还是要踩着地向前走。地平线永远在那儿，就看你有没有毅力坚持走下去。年轻人嘛，不哭个几回迷茫个几回，这青春都白瞎了。”包经理说着这几句大道理，轻松得就想喝水说话一样稀疏平常。
     阮蔻姣喜欢听包经理讲大道理。她对他的过去充满好奇，这些道理，都是他根据经验打磨出来的金玉良言。从这些道理中，她可以反着推敲他大概经历过什么事儿。女孩子就喜欢玩这样的逆向推理，干汝汝也是，阮泉姣也是。
    “包经理可以写本自传，激励当代迷茫痛苦的年轻人。”阮蔻姣打趣地说道。
    包经理笑起来，眼角折出几条鱼尾纹：“哈哈我要写早写了，还不是没时间！不过你们这代人，是该重新好好思考，我们这一辈的经验机遇，对你们来说都是一张废纸，时代不同了，人要想办法顺应时代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