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遭遇航班延迟。原本期待能在降落时赶上比内地晚两个小时的夕阳，结果一路颠簸过去，只看到夜色笼罩的机场。指示牌和广告牌上随处可见异域文字。说来惭愧——这里竟是我平生所至离家最远的地方。

地铁1号线直达机场，只不过仍在修建中。机场高速没什么不同，市区比想象得要近。沿途看下来，仿佛只是某个地级市。这座城市的景象当然不止于此。从立交桥下拐弯，灯火通明的异域风格建筑点亮了心中的期待。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们这里是剧院，表演民族节目。果然，从建筑内走出的都是盛装的少数民族男女。

机场、酒店、广场、商场、餐厅、银行、娱乐场所、办公楼……几乎处处安检。司机师傅曾开玩笑说这里的幸福指数高，出门上哪儿都被人摸，从早摸到晚。不过，事后让我意外的是，来到这里的第一顿饭居然没经过安检。肉是好肉，面是好面，都摆到眼前简直像在梦中。然而席间的气氛终归不那么自在，我也远没修炼到应付自如的地步。忍不住想起曾经有人跟我说过无比厌恶喝酒应酬。

酒店位置比较微妙。早到的学弟说周围汉族人少，上街遇见六个人，大概只有一个是汉族。学弟又说有的店里都是少数民族，交流起来有障碍，得用手比划。我听了起初还不大信。倒是很多年前有人跟我讲起过这座城市的分区，但自己到了这里后却想不起来了。

来这里之前已经感受到时差的存在。虽然同用北京时间，但天亮天黑都晚两个小时。此前一周协调各项事宜，北京时间和当地时间混用。真到了这里以后，不知该按哪个时间作息。第一夜是按当地时间睡觉，按北京时间起床。午夜12点还不算晚，但外面已经安静了。关灯后明显感觉这里的夜格外深沉，躺在床上竟有些害怕。想起Go West那首歌——现在真是Go West啊。心中默唱，借以安眠。

一天之内往返城市周围的少数民族自治州。高速公路安检需摇下车窗。其中一次险些被要求下车检查。午饭时吃到水果，没有想象中那么甜。路边护栏挂着的公益广告上有习大大的比喻：“各民族要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不久便接到上级电话，临时安排我在这里留到十一之前。放下电话后竟颇感振奋人心。

晚上还是按当地时间睡觉，按北京时间起床。起床后又忍不住再睡一会儿。工作间隙见缝插针地出门去感受这里，认识这里。城市并不大，想去的地方可以徒步前往。往北去看这里最好的中学，往南去看这里最好的大学。宣传核心价值观和民族团结的公益广告似乎比内地更显著，我在这里第一次看到用民族语言写的中国梦宣传。想起《宝岛一村》里写眷村第二代回大陆探亲的台词：北京的街道好陌生好陌生，可是奇怪，又好熟悉好熟悉。天黑后沿着城市街道往北走，我的感受似乎也是如此。

但往南走的情况却截然不同。过了BRT车站，周围就几乎再难见不到汉族人。偶尔见到，也是背着相机的游客。扫地阿姨、商铺老板、公交司机基本上都是少数民族人员。店铺挂的招牌、摆的灯箱、放的音乐、播的广告词全是民语民文。公安岗亭出现频繁。快步疾走时想起在这座城市成长生活的那些朋友讲起的故事，心中默念对他们的祝福——你们都在这里平安无事，我也定能逢凶化吉。脚下步伐依旧紧凑，但目光开始留意映入眼帘的风景。建筑风格逐渐变了。不一样的不单是宗教场所，还有商用大楼。餐厅门口挂着现宰杀的牛羊肉，馕坑里是焦黄的烤包子，还有小山一样的土冰激凌。来来往往的妇女身边带着的都是两三个孩子——很少有独生子女。有白帽子长胡子老人身着素色衣服坐在街边，手里拿着一大把红色毛爷爷，不知是在换外币还是别的什么。街边总出现摆着红红绿绿小本子的小摊子，有的摊子前还围着不少人，后来才知道这里卖的是刮刮乐彩票。继续走，继续走……好像这么走下去就能走到国境以西。而国境以西有更大的异域和这里相关联。之前在书本上了解得太少，接触的机会更是罕有。Inner Asia之类的概念，在心中更为具体。

但事实上我没走到这里的大学，更谈不上国境以西。逛完最大的巴扎以后，我用手机地图都找不到路了（而且手机也不敢经常拿出来）。听当地的另一位朋友讲，有一次在大学南校区办活动，出来后两眼一抹黑，周围全都不认得了。恍然见到公交车站有直达单位的公交，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我也看到了公交车站，上面的站名大部分都不认得。勉强认得的是人民广场。司机是少数民族师傅，乘客也基本上都是少数民族乘客。报站除了汉语还有民语。

一场工作结束，立刻接上另一场。北京时间早晨7点半在宾馆门口送别同事，忍不住感慨：首都的亲人们，你们走好！离日出还有两个小时。车子开走后，宾馆周围一片寂静。坐在路边的少数民族大叔突然和我搭讪：你的朋友们走了？我说走了，回去了。大叔说：他们来旅游？我说来开会。大叔说：我的朋友都十几天没吃饭了……于是向我讨钱。

另一场工作在刀郎唱2002年的第一场雪的地方，位置比较靠北，门口便是停靠在八楼的2路汽车（站牌上贴着告示：线路撤销，保存留念）。手机查地图，发现有一趟BRT直达。拖着行李上公交，站台闸机全开，车内也没有票箱。忍不住找了一个汉族女性问：这趟车在哪儿买票啊？人家看了看我，回答：车站停电了，不买票了。

又有同事从内地过来，直接住到八楼。同事说这里和内地城市差不多。我忍不住回答：你TM明天去南边看看！其实心底里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是直人，你有过和周围的人全都不一样的感受吗？

意外之喜是工作结束后又找到机会去这里最好的大学，赶上了校园防艾教育活动。男男性传播的问题被专家直接提起。用民语表演的节目完全听不懂，却莫名地被震撼。结束后聚餐，找个又能吃肉又能喝酒的地方不容易。桌上有少数民族朋友，不过还是很自然地聊起防艾，聊起LGBT，还有自然规律、社会观念……思想捕捉到相通的地方多么可贵！突然想起帕慕克笔下在伊斯坦布尔走街串巷卖钵扎的小贩麦夫鲁特。城市空间上的纵深与时间上的转变，意识和城市同构的比喻，主人公命运岔路上包含着的偶然与必然……这些内容我没能完全把握。我只知道对于这座城市的空间与时间我还了解太少，就如眼下的工作还无法游刃有余。其实，命运的岔路或许并不一定与这里交汇，所以此刻的一切才更显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