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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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已有 182 次阅读  2022-03-06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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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廿四时

小雪·第一

那一日,天寒客少近打烊时刻,进店来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我是认识的,和数年前冬日里初见时不同,越发呆且快乐了,了脱孤症似的目光清澈,不发一语,面对面跟不认识了一般。另一位光芒万丈的带着不甚娴熟的谦和近前同我打听熟人住处。

我本能地不愿意告诉他,只说:打烊了,你寻那地儿我不晓得。你要找的人我倒是相熟,只是抱歉不能告诉你。他并不恼我,说找那个倒是其次,是他非想过来看看,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人。

那个人怔怔地瞧着外头走神儿,忽然转身欢喜说道:外头下雪了,我们吃点暖和的去吧。我问他:你想起我了?他说罢摇头若有所思,说记得那条红旗幼儿园近旁的一条小路。我就深信,无论经历过什么,有些人和事迹看来是无论谁都不能从他夺去的。

大雪·第二

那天枉担了一个虚名,其实一片雪都没见着。因为太阳晴好的缘故我们就上街去了。赶巧有一大队人马浩荡荡、乌泱泱从夹道口经过。带着厚重结实的西湖里头的水汽,我们就在路边小声谈论这气味里的钱塘风物。

然后那车队忽然就不动了,有人撩起来帘子盯着这边不讲话,叫人心里直打鼓,担心是不是谈论的话叫人听到了,或者唐突冒犯了哪一位贵人。

“你过来”车上有人喊我们,我们就不动窝,彼此怀着侥幸假装人家是在喊对方过去。我们不过去,人家就过来了。我想要不跑开算了,只是没见过这阵仗有点迈不开腿。快吓破胆的时候,那人笑容可掬地同我们打听大羊毛胡同和小花枝巷怎么去。

我瞬间有些懊恼,就想说不知道,看他们风尘跌荡,满腹虔诚的又开始心软,告诉他们了。因为我们认识的小魏先生和李白白就在那片儿住。

冬至·第三

南行的路在他心中有多远呀。像是收不到的望眼欲穿的书信,像是遇不着转山转水转佛塔的良人,像是撞不破山重水复叠嶂层峦的梦境。像是什么呢,像是明明晚上才道过晚安,明明早起就寻不见了的枕边人。

林达问林在说:冬至怎么没下雪呀,这天儿弄的一点也不冷,全无冬天该有的气象,让人的那条护腰裤也白买了。

困意缠绵的薛小柏说:功不唐捐的,你急什么。早晚有派的上用场的时候。

那个老大不情愿让自己的人往南撞府冲州的沈先生,听着心下一动,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寻常的这个闷葫芦,今天居然也说了一句话了,虽然说的是不甚相关的人和事情。

外头的叶子总算掉干净了,人的心里头也到了岁岁年年腾空它的时候。冬至节嚒,其实除了吃饺子,吃汤圆也是可以的。冬节嚒,除了在家宅着和一只6个月大的白猫玩耍,出去一趟看看南边的山水走走观澜楼的小路也是好的。

听说你要出远门了?

嗯。去去就回。

年年如此说,年年都去。

跟一个坐下病的人,何苦计较许多。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呀。

谁曾想,这个弥天大梦困住了所有的人。

许我不给票呢,看你去哪。

嗯。许我唱首歌儿呢。

乃首啊您说的?

内首,光华灿兮,圣善夜兮。有子一枚,过生日兮。

哈哈哈,快打住吧。

嗯,那我去了哈。

去吧,别回来了。

就要。

嗯,这厮果然是天下第一等心肠狠绝的人。

您老人家受累,再往里走走,兴许就瞅着了人家的柔情似水,好不胜收了。

72行不学,专学讨人嫌。

小寒·第四

他家的猫白的像雪,回去的路宛转像飘忽不定的歌声,高低上下起起伏伏总要绕啊绕的。夏天如此,冬天也然。当时偶尔思维入了神也会巴望着有人能早晚同他一块儿走。那会他们有次冬至节傍着人家去蹭饭后的大约四五天后吧。他抱着大老远淘腾来的二手家用电器,邀请好友一同赏玩来。

及至晚夕时分,那人带着一身寒气和一把香蕉、大半兜橙子来扣门。白的像雪的猫最怕生人,就藏到床底不肯出来。狭小局促的屋子里,来人眉毛上发梢上裹着的寒气因了屋内的和暖也开化了似的,成了那种闪闪发光的亮晶晶的细碎细碎的小颗粒跟磨碎了成了粉末状的水晶屑。那水果上的寒气就和会蛊惑人心似的魔力那般,加增了他们的胆气。

他们就打算夜里去一趟远地方去取个东西。行至外头换了几趟车,吹了半天风,他们到了牛街一处寻常人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取了事先准备好的沉甸甸的东西,要往他的新租赁的地儿搬。在那里,他们一起晒过几回不太暖和的冬日里的太阳,用实践钻研的精神折叠过两次九连折的方块薄纸,经历过一次没钱吃饭的光景,道过三次别,一起去五孔桥那边一个小修理铺修理电磁炉。只是单独的这一次,感觉他的家好远,比在梁州的那个家还要远。远的只要是回去了就别想再见着一面。任凭想念堆成山海云天,尘梦连绵,总不得见。

大寒·第五

头天才下过雪,这人熬的粥咕嘟嘟冒着热乎气儿,里头不知道放什么了,一股黏稠甜香的味儿飘散的很远。门儿虚掩着,没怎么正经关上,怕万一有生意耽误了小本儿买卖。这时候,来了一位不善言谈的同乡,手里拎着二斤点心,说起来也是不年不节的。熬粥的人礼貌地笑笑,跟他打听他表弟回来没,因为熬粥的同拎着点心的他们家表弟是初中同学,蛮要好的,后来表弟出去念书,这位就在老家干起了小本儿生意直至今日。

“没有嚒”拎点心的人答道:约莫许是忙了,顾不上回来,上次来家你不也擦肩见过一回,就那次了,再没回来了。

你说你来就来吧,干嘛还带点点心来,这客气劲儿的。熬粥的人笑微微说道。

“嗯,不是给你带的”来人也不客气,直奔主题了马上就要。

他俩跟较劲似的,一个变着法儿地打听,一个绕着弯儿地不说。双方你来我往,说了一气,全然没有偃旗息鼓,鸣金收兵的意思。

“你这粥里都搁什么了”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望里头扫了一眼,见隔着一道门儿,有人影似隐似现的,借故要去洗把手。

“你们家孩子没跟着一块儿来?”熬粥的喊住他指了指门口那边的洗手池子道:那儿,冷水热水都有。

“我的吃的冷了就不好吃了”那人坚持往里走,熬粥的见拦不住,就喊了一声:“粥好了,快出来喝吧。”

“嗯!”他们同时听到一声答应,似遥远似迫近,似陌生似熟悉。恍若隔世之间,伴随着一阵脚步声,那心就都提到嗓子眼儿来了。似乎粥也不打紧了,点心也不打紧了,什么也不打紧了。

立春·第六

这个号称出差去了的人在这一日自言自语道,今天的风刮的许还是冬风吧。这是在这个地方呆的第14天了。先前他是不曾想过大冬天家家的,好端端跑来这里。因为这里并不是他自己念念不忘的地方,因为另一个人的念念不忘,他也随着一同来到了这里。看这边的冬天和别处的冬天有什么不同。这边的山好多,水也很宽阔。在群山大江的两岸千百年冲击而成的硕大平坦的地方,逐渐地就成了如今的这个城市。

人要是好些事情都记不起了,对本人而言倒像是一件好事情似的,比如不开心的过去会忘记,新的生活里头,会有新的际遇、新的开心叫人开心起来。比方说和他同来的同伴,就在和人家学校的孩子们一同排演学期末要汇演的《狐狸的短剑》,因为一些缘故,这同伴就是扮演了一棵树,也没啥台词,就是穿上树的衣服,扮演一棵树,从开始站到结束。

可是一棵树有什么好的呢,可是于他而言,他就觉得好。这人就思量,只要他本人觉得好就成吧。人生得意须尽欢嚒。

及至表演的那天,中间出了个小差错,有忘了词儿的孩子们就撒开鸭子自由发挥起来,闹嚷嚷的,漫无目的地表演。夹带着普通话、锦州话、上庸土话那么你来我往地把寻常的恩恩怨怨搬到了舞台上。这个什么都忘却了的人,在这临时的猝不及防的变化中,在同学们类似生气类似打闹的欢喜哀愁中,在自己一阵往事前尘的兵荒马乱中,他就把原先丢掉的记忆全部,都捡回来了。

通着扮演小狐狸的同学们、观演的自己的朋友们、在意的人,隔着厚厚的演出服自己掉眼泪。及至演出结束,人员离场,台下和他相关联的人发现他有些异样,貌似走不动路了似的,就过去瞧他。

这个号称出差去了人也过去了,听到有人问:好啦好啦,没事了,都过去了。也有人问:这是谁给你委屈受了,回头我们替你收拾那人去。他就难过得更汹涌了。

他见到出差的人了,如梦初醒那般,喊那人名字。不知道什么缘故,短暂的愣怔之后,那人撒腿就跑。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果然是立春了,只怪这户外的风依然颇冷,跟冬天似的。那冰封了的江水,估计也该解冻了吧。他一边跑一边寻思,一边止住步子喘气。纳闷儿自己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完后就心里暖洋洋的往回返去。

雨水·第七

静好的春夜,不似冬天寒冷的要紧了。睡不着的时候,隔壁就起了轻微的鼾声。

那时节虽然过得清苦,他却不知道以后有好些处处都好的日子都在等着他一天一天地次第经过。

当时的日子有多难熬呐,譬如吧,契约还未到期的时候,他就预先给定了一个拟要离职的期限,每一天结束的时候,他就想着距离自己离开那样磋磨人的日子又近了一天了,仿佛一生一世的苦假如总量不变的话,他过一日好像就吞一口,那苦就相应减少了一分了。

譬如每一天要不要吃豆腐,每一餐放酱油还是搁食盐都要反复思量拿捏许久了。每一次日常开销都要记账以便防止遗忘每一分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那会的世界花花绿绿纷纷扰扰的,歌儿也难得的好听顺耳。如果有雨下了也是叫人欢喜不起来。

他靠着许久之前的回忆过日子,靠着一个离开和到达的念想闷不做声地往前蹚了好久,直到设定的那个期限到了,被生活拉扯着身不由己似的一如往常。

久远前的春日有次上工的晌午,一个穿工服的新入职的人跟着管事的到了他跟前,那是个衣分五色的周二,寒暄是真的,客套真的,第一次见过认识了也是真的。

熙熙攘攘的六合时空内,他想起来那裉节儿上,就和另一个飘雪飘雨、有车有风的春日,自己在赶路,有只黑色的猫咪,由远及近和他相视而过彼此走开,又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一眼那样,那一眼好长,似乎吧,把那个春天的花期都给延迟了,把那个季节的花序都给打乱了。叫人久久久久,都彼此意难平着。生怕万物餍足的昼夜,忽然提起,也难能问候一下。

惊蛰·第八

连着阴沉了几日,忽而出来了太阳,就显得他身上穿的冬衣有些热了。加上这里惊蛰一到,茶园子里春茶进入大规模采摘的时候,人手不够都开始招临时采茶的工人了。

他从屋里出来捧着两个梨子过来给那个路边躺在马车上的人,一人一个对坐着吃梨,他问:“你也要去茶园做临时的工作给人去采茶吗?”因为这几日大家都在议论这个事情,据说工资是日结的,而且给的还蛮不少的,所以他以为那人也要去。

“我”那人嚼着梨子看他,答道:“我就不去了,我还是去做木工就行。”

“养孩子辛苦吗?”他觉得那人这么辛苦奔波都是因为家庭和孩子的责任,所以应该是蛮辛苦的。

“怎么呢?”那人笑着问他:“你也要养?”

“不是,我就问问。”他说:“我,可能就要回去了。”

“嗯”那人说道:“我以为,你会在这里呆很久,或者就不走了。”

这话一下说到了他的痛处,只是经历了此行,一番失而复得,旧地重游物是人非好些事,他就该死心了吧。见他不说话,那人换个话题说这个梨子挺甜的。

“嗯,小杜给的。”

那人朝远处张望了一下,似乎要起身,他见他起身了以为他要走了,忽然有些紧张。

和以往一样,他只是在等他说话,看他要讲什么,接下来要怎么样。

“内啥”那人说:“他待你好嚒?”

“小杜吗”他说“他待我挺好的。”

“不是”那人停顿了稍许,补充道:“就是要接你回去的那个人。”

“挺好的”他说完,就没说话了。

那人忽然也陷入沉寂,他觉得时间在飞快流逝,他要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似乎都放下了,似乎又没放下,问道:“我有的选吗?”

那人没办法回答他,就好比那人好多决定也没得选一样,一步一步泥潭打滚的就走到如今了。他们都一样,虽然辛苦,但是没得选择,没得后悔,也无法回头。

过来几个人,和那人打招呼,他以为只是路过打招呼,却是来喊他出工的,不知道是去采茶打零工还是去做木匠活儿。他们很熟悉,看上去很要好的样子。他露出来说不出的微笑,他感觉那个人一直都这么好,所有人都会和他关系很好的吧,他肯定有很多朋友的吧。自己也只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那人和不远处的小杜招手打招呼,说道:“杜儿,他就交给你了啊,我,我先走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哽咽,强忍着让自己显得平静些的样儿。说完,过来抱抱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照顾好自己,答应我好好的。行吧。”

他就嗯了一声儿。他就走了。小杜在他身后,过来喊他回去,他只是看着刚才车边一起吃梨子剩下的梨核儿发呆,说道:他有好多朋友啊,他也有妻子,有孩子,这么多人喜欢他,挺好的。

“嗯。”小杜宽慰他道:“你也有值得的人。”

他们转身,发现小沈远远地看他们,准确地说是来接他了。他就加快步子往过走,问他:你来了?

“嗯”小沈仔细打量几个月没见的他。说:“带你回阳曲老家,见我大伯大娘,还有我哥哥。”

“嗯。”

“你想好了?”小沈问他。

“想好了”。

“选好了”。

“好了”

“嗯”。

“我就知道你没得选了。”小沈忽然有些胜券在握的得意。

“我有的选。”

小沈就抬头看他,“你选什么了?”

他从脖子里摘下拴着小圈圈的红绳绳问道:“这是谁给我买的呀?”

“我呀”小沈说。

“哦,你呀。”

“嗯”小沈忽然明白了什么,拿过来把绳子取下来,只剩下那个白的圈圈,问他:要给你戴上吗?

“嗯,你想戴就戴吧”随即问小沈:“你的呢?”

“在这。”

惊蛰前后,天气开始热了,他在这边度过了一个冬天,告别了一个秋天,捡回来一个春天。他在想,事到如今自己到底拥有什么,他或许一无所有,因了万事的无常,他或许也无所不有,因了一人的有情。他如果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此时此后,许是被一只手总算抓着牢牢地了的吧。九九消寒的三九第三天上,他如是想。

·哲见

惊蛰这一日,小沈来接他的人了。活脱一个才刚出厂的新机器那样,崭新无敌,闪闪发光。他们大致有隔了小半个冬天和一个春节没见面,如今也就到了九九消寒的尾巴梢上了。

似乎一切都没怎么变换。见面后,那边东西已然收拾停当,不在一处的那段时间里,他暂时歇了自己的事儿,在这个居间小城帮他哥哥忙着久远年间欠下的一桩事情。顺便,接回去自己的人。

去阳曲县的路上,车子虽然开的飞快,和春天忽然就来了的脚步似的。他们由南向北飞速行驶,因为气候的缘故,这边正开的花朵,越往北就越需要延迟些时日了。像是时光倒转,一切从头。两个人的事情,算是朝花夕拾似的失而复得,现下就和也从头开始了似的。

窗外由远及近跃入眼帘的山峦农田、复苏了的万物,带着满面的生机和春风从他们眼前经过又跑向身后更遥远的地方。

小沈问了声儿:“这个年过的好吧。”

眼前的人思量片刻,似乎在回想过的好还是不好,问他:“你在忙些什么了,总没见着。”

“我哥哥和小杜他姐姐的事儿。”

“所以,你一直在这边儿?”诧异的提问过后,又听得问说:“那,你过年怎么不来和我们一起过,一个人多冷清了。”

“不冷清的”小沈答道:“这不就接你来回阳曲见我大伯他们去了嚒。”

阳曲在太原的东北方向不远,那里是小沈的故乡,他大娘做的饭极好,待小沈也视同己出,包括他大伯和堂兄沈援宁。他虽然有自己的家,也就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了,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了。

路上,有些犯困的时候,小沈忽然问起来小哲的事儿,说:“小哲你还记得么?”

“就是给你‘长乐未央长无相忘’的那个小挂坠的人么,听你说过。”

“如今,小哲也好了。”

“以前不好么?”

“一个人不好,如今两个人了。”小沈说。

“那你小表弟应该挺伤心的吧。”

“不会”小沈答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

眼前的人,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之前,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儿。

阳曲真的是叫人安静和喜欢的地方,小沈的大伯家里,他们一家人看着回来的两个人,也欢喜,也忙乱。小沈和他哥哥帮着大伯一块儿杀鸡五六的。头次来家的人,就帮着小沈他大娘在厨房剥葱捣蒜的打下手,小沈的大娘系着的那条围裙的样儿,和小沈之前给自己买过的一条同款,上面有胖墩墩的小熊,流着哈喇子,手里拿着一朵花花。对着人傻呵呵地笑。小沈进拿着罐头用勺儿㧟了一勺儿让他大娘吃,他们一同看到这围裙的时候,就都笑了。那罐头好像是黄桃罐头,就和南方寻常吃的糖水差不多样儿。透着清凉和蜜甜,用来去春天的浮火最好不过,用来甜接下来的日子,也是分外相宜。

春分·第九

这个时候,在他的故乡。正是采春茶的好时节了。他离开自己需要的也需要自己的人,独个在南方打工了,他年少时候失学以后就来过南方如今又来,之前是为了好奇,如今是为了生计。这是一个学校食堂的工程,和他所学的木工有些类似,也有不同。总之开始都是些简单的体力劳动。这里的水好多啊,以至于需要把把校园内一个小湖泊用砂石土什么的填平了在上面盖食堂。他如今参加的施工队做的就是这个食堂的内外装潢和美化工作。

寻常的一天早晨,他照旧和其他人一起戴着安全帽进进出出,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搬,把外头的东西往里搬。远处的来来往往的人,都沾满了春天的气息和光明和生机勃发一般,英气满满、两两三三地停停走走。

有个陌生的年轻的人过来找他,喊他的名字,递给他手机,说出来一个他认识的名字。说道:“他和你说电话。”他稀里糊涂地拿过来手机,那边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问他过的好吗,怎么到南方了那些。他一边说话、一边掉泪、一边点头,一边往人少的地方走。那个人离他好远,又好像从来不曾离开,但又叫他永远够不着似的。他于那个人而言也是一样,他们就好像不被神明祝福的一对儿,就好像白天和黑夜,谁也够不着谁,能相望却不能相近。

通话结束后送还电话的时候,路过一群人中间,他替一个受了委屈的人出头,挨了一脚。过后,他带着那个人到学校小超市外头坐着,买了雪糕、荔枝、辣条、芬达给这个人吃,看着这个人掉泪,软语温存地劝说别难受了。这个人不是电话里让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像极了那个人。他把这个异乡人当成那个异乡人,就想象他们还在一起的曾经的时候了。当时也如如今这般对坐无言,他偶尔出神,那人偶尔喊他,和他说:喂,你看看我。他就真的看了,真的看眼前的这个人,想象着远方的那个才刚叮咛过珍重的人,或许也能凭这春风和煦,和过期不候的真诚,些微能够感知到的吧。

清明·第十

很久以前,当他在昌平和他异乎寻常的挚友共赴时艰的那些年,隐约听说有个人五次三番不分寒暑地往他的故乡跑,还有一个故乡的人连年不断地往这边来。彼时,他自己过的奇苦致郁,就在刚过去的这个年前,老家的表哥还曾来过一次简短地叫人四肢百骸都凉得打颤的电话,就似乎专为等他回去没有丝毫商量余地地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扪心自问,他从小到大从来不曾惧怕过自己家表哥,老实说,那是命运不怀好意地馈赠给了他们相同的在意、持久的对峙、莫名其妙的关联,共同促成的无法磨灭、不可调和、无从后悔的紧张关系的深渊。

之于故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是给过他生命的,剥夺过他怙恃的,赋予过他品格禀赋的,强加过他苦难的,也派遣了一个特别存在和他患难扶持整个学生时代的那么一个浸入骨髓里的时空器皿。那里有他去世的祖先、有他从小到大的图录、有他三观稚嫩时对大千世界的憧憬,他离开了那里,就失去了那里了,他失去了那里,就拥有了那里了。

只是他每每处于这种两难境地:他要回去,就见不到那边赶来这里的人了;他要留下,就见不到这边赶去那里的人了。

直至这次他回去,在意他的人也同他一道回去。他表哥每年这会都是外出打工的时候了,每年也都会在这一日特地回来。郊外的春天很好,哪怕就是彼此见到自己不喜欢的人,也不会不开心。他们各自经历过好多凉薄坎壈,也收获过、错失过这世间实在难得的温顺驯良和一心一意。

那改变就来自一次突如其来的祸事,一次阴差阳错的遇见。好多的因缘际会全在那一年的秋天同时发生作用,彼此连带、相互拉扯,就把他们和好多无辜的、相关人等,随机各处播散种子似的那么一撒,抛向茫茫未知里去了。

可是人,毕竟知冷知热不是个物件儿,毕竟有希冀、懂付出、想幸福。他如是,他表哥也如是,他们一起遇见,共同在意的人更如是,可这有什么罪过呢。春天有希望也有消逝,有荒原也有青草,有天上的风筝,也有地上的人。他从来不喊他表哥,都是直呼其名。他身边的人就替他喊了。他从来没问起来心底惦念的人,他身边的人就替他问了。他表哥从来不同他好好说话,因了他身边人的缘故也就好好说话了。他表哥从来不问他什么,如今为着共同在意的人啊事啊,也就问了。他身边的人好似他心底的人,他的什么都知道,只要是知道的,就会恰到好处地、不徐不疾地都告诉给他们。都提问给他们。他们就算是和好了吧。他们共同来看望的长眠于地母慈怀的人也希望他们如此的吧。

那样子就好像是,他在问:杜儿都好吧。他哥就说:好着呢。他哥问:那谁待那谁挺好的吧。身边的人会说:极好的。哥哥放心吧。那这就这么错过去了是嚒?他哥心底的话终于不会吐出来了,因为好些无法逆转,无法重新来过的缘由,他终于还是宽慰道:你好好的,就是对那谁最好的拥有了。本来,五次三番地过这边来,不为寻我,是为寻你来的,本心里也是愿意这样的是不是?

他是魏宝,他表哥是王皓。同他一起回去的是武阳。他们共同在意的那个人,他姓薛。

这一日晚间,要是有风呀,就好好吹吧,要是有星星呀,就好好闪烁吧。让远方的人,知道你们一切都好了。

谷雨·第十一

有阵子,他们家乡的消息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比如飞机和全国诸多城市通航首飞成功了,比如被评为全国心仪城市了。有人观察过这里的草木、阴雨天、匆匆行人,以及路边用来隔离的球形石头墩子,它们都沉浸在雨后的天上有风、路上有积水的节令里。在一行人中,找出了他来,只是没喊也没听到。

一千里以外的北方,十二年前他也住过的地方如今拆迁了,具体要盖什么,好些年也看不出来眉目。附近修了很多大路,盖了一个高楼,远远的就能看到。

一块儿买过鞋的地方,如今成了国话院,一块儿吃过饭的小馆子那里成了大馆子,跟前的菜市场也装得高级了好些,只是少了好些人气,透着生意不大兴隆的气象。

各自天涯海角的那么去,在第二次归广州谋生揽活儿的时候,因了一个同他形容相似的人在高校餐厅外头受欺负,还不假思索地跟人干了一架。过后诧异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那瞬间,他果真是把那人当成自己认识的人了。

他老家还没被评为十大心仪城市的好些年前,就有人去过几次,有几次没遇着他,有一两次遇着了。都是在快过年的时候。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不是很让人满意。这不满意不是自己作的,是不可抗力成了无形的大山大河给活脱隔绝开了,就和每个人都会有的遗憾那样,说不出来,但是很苦。

紫阳县有一种富硒茶,据说挺好喝。具体好不好喝,没人问过他,只是在多年以后见不着的年月里,有人买了喝过,也许是好喝的吧。也无法告诉使之知道了。

这个假期,原本试着坐飞机来着。想了想还是再等等。又不禁有个问题一直默存于心中,反复思量。

有阵子,忽然就觉得饭菜也不馋人了,做梦也不香甜了。有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日,似乎彼此认真地详述了近三天的一切让对方知道,好像在追忆前世今生的事迹,好像一天就是一辈子。

谷雨·第十一(又)

暮春时节,最末一个要和春天告别的节气里头,谁能想到会有一场重逢了。我们不想再遮掩什么了,于是就比之前隐忍克制的时候更加放肆了,之前不敢对视,如今也敢了。之前害怕被注视,如今也不怕了。

当时下着点雨来着。隔着一条马路,开始我以为从东向西背着双肩包的人是他,后来才发现由南向北穿着半新不旧的西服上衣,开着扣子,边走边看边打电话的那个人是他。因为有风有雨的缘故,因为西服扣子没扣的缘故,衣角就被吹起来了。因为下着雨路上有积水,因为他要绕过一排石头路障,他的速度有些慢,但能看出来那种想要走快的心情,带着他去见一个已经许久未曾谋面,希望别来无恙的人。

树梢好像就在眼前飘忽摇摆,稍微抬眼又能够看到那么高的楼和那么沉的云,感觉全世界都在动,感觉全世界都被他带着在风里雨里那么走过来了。

相互看到的时候,他摆了摆手,指了指前方,不知道他指的是肯德基还是麦当劳,或是公交站牌。就立着等。

傻啊你,到能避雨的地儿等不好?他笑着说:我一本地人,还能找不着你是怎么的。

原来还想着,头一句话,或许会问:几时到的?

想问问挨着柳树开的红彤彤的花是什么花,就被抓着往公交车站去了。

“你在和谁打电话了?”

“老师。”

“前次”顿了顿说:“我买了你们老家的茶叶。”

“好喝吗?”

“你之前喝过没?”

“那种富硒茶吗?”

“嗯。”

“还成。”他问:“你喝得惯吗?”

“嗯。”

“好好的干嘛花钱买它?”他本来还想说“想喝跟我说呀,我给你买。”

不等他说完,听到两个字组成的一句话,很清晰——“想你。”

他不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确实是被想念了吧,还不止一回儿。他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说“想喝跟我说呀,我给你买。”

“我想你,我联系不到你,我找不到你,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你。”

这声音滚烫,目光灼热。

让人无从退避。

“你在那边咋样?”

“挺好的。”

“你腿怎么瘸了?变成个小瘸子了。”

他就告诉他在北方的那次打架,他也说了那次在南方的那次替人出头。

“那个人和我很像”。

他说:“我似乎也遇到过,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当时很傻,把他当成你了,还给他买了你喜欢的芬达和辣条。如今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还有好多的话,好多的话,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如今感觉好像都不重要了。还有好多的阻挡,那就阻挡着吧。当年都没能绕过去,在木已成舟的当下,强行打住了这絮烦的头绪,只想做些开心畅快的事儿。有一分算一分。有一秒算一秒。

他听说,冷天儿要吃热乎的去,就问是不是鑫州路那边的馆子,他说不是。又问:花园路吗?

不是,你就可劲儿猜吧。看看你在这儿能晃荡过多少地方。

他忽然就不猜了。问道:叫小杜吗?

叫他干嘛?他说:就咱俩。

立夏·第十二

这一日风有些大,和太阳似的大极了。这个罕言讷语的人都破天荒地问他:你说扬沙都被吹哪儿去了呀?他待要回答,就看到飞鸟在不高的天空下头吃力地那么飞,就和之前他自己一样。吃力不讨好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飞,没有一点声响,丝毫不敢声张。

他掏出来一支烟卷,白色的,不是中南海的那种。点着的时候,死活点不着。有人打趣说:你抽烟的档次多早晚上去的呀?只是这打火的本事没啥长进。说着,夺过去那支烟,右手掌搁前头那么一弯一窝,啪一声打火机响,瞬时好了。

“瞧见没,得这样儿,才能够”说完眼睛笑眯眯的,说道:学着点儿呗小子。

“我说你这没大没小的是跟谁说话呐?”说着,就着烟火,也点了一根儿。吐着烟圈儿。慢吞吞呼吸,听上去,像是在叹气。

然后,给他点烟的人,叫他打住。说道:我妈说来,不敢老叹气,这样养成习惯就不好了改了。让人家误以为,你有多么苦大仇深似的。

我不愁吗?他问。

你愁什么?他被问。

你不知道啊?他问。

许久没人说话,他问:你妈妈好吧。

挺好的,所有不好的都过去了。

听说,你现在对自个儿挺好的了。

先前我对自己也挺好的。他说:只是好多时候吧,单方面的把好些事情想的过于好了。把好些不好的事情都过滤掉了,时间一长,就分不清哪些是过滤过的,哪些是原本的样儿了。

他问:是不是我的好不值钱嚒?

不会的。他听到“只是,别人在岸上,你在河心,你要么上岸来吧,我给你搭把手。你要么淌过去吧,我给你喊个人搭把手。”

是啊。老在河里干站着,望到几时是个头呢。风还在吹,花花绿绿的旗子都被吹得很展,哗啦啦响。夏天了,他记起来,夏天里谁不爱吃西瓜,谁喜欢吃草莓,谁喜欢撸串喝酒,谁喜欢喝239......

前尘往事似乎就要一笔勾销了。他的喜欢似乎从此就要金尊玉贵起来了,不轻易给了,举世无双了,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只保留了给悦怿的清欢人事了。

这一日,往南的往南,往北的往北。立夏吧。就开始了。

小满·第十三

他最近吃了一顿喜糖,就分外欢喜粘了新人的喜气。那喜糖也奇妙,盒子也精致。糖外头软软的,里头甜甜的有什么液体。入口即化,和一条线似的甜到心里。他就想问问那谁:你吃过没?

记忆中,他们吃过饺子、吃过苹果、吃过炒米线、荔枝,这样前所未见的糖还是头次。久远的时候,初次见后不久,因为工作的关系就极大的熟络起来了。那人喜欢听歌儿,很是口水,但是只要听多了就又觉得还行。

不过他是不听的,虽然不听,但是他因为人家提出来帮忙,就在网上找了几次那种口水歌儿帮忙下载。

起先总是觉得别扭和不中听的,奈何有人喜欢。不过里头无非是些情情爱爱的事儿,表达的有些直白、大胆、奔放。有点一腔爱意不会告白的样子,听着叫人怪着急。

过后,他再听这些,是因为和他一起的人,因为家里的事儿,就回去了遥远的南方。他作为对既往时光的缅怀,对这人生旅途难能可贵的良朋的怀念去听。听多了,也就觉得好了。见不着了,也就觉得特别了,似乎都不口水了。似乎都因为朋友的缘故,成了一种徽章、一种标识、一种符号、一样图腾了。

人生的路这么长,有缘的人,也总会再相见的吧。人身为万物之灵长,这厢的挂念,纵使没有联通的媒介、缺少传递的渠道,那厢也会知晓的吧。于是那糖就一直搁着,似乎不吃就一直会存留下来那种奇妙和香甜了;于是,那歌儿和从那以后类似风格的歌儿就一直那么搜罗着、存留着,成了一个文件夹,成了一份歌单,有个一眼认出的名字来,似乎偶尔听听,就还在往昔了。似乎有个疑问也要呼之欲出了,似乎就要脱口问问:诶,那谁谁的歌儿,你听了没了呀?

芒种·第十四

再次相逢,他们彼此诘问对方怎么凭空就不见了那么久。因为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从他们的陈述中,可以知道,曾经一起吃过饭的小馆子,已经推平盖了一座庞大的菜市场。曾经一起买鞋的地儿如今时常灯火通明上演各种话剧五六的。曾经住过的小平房已然拆迁好久成了火树银花、异常繁华的商圈。

数落着数落着就不由感慨起来,这么长时间,这么多变迁,但是夏天依然这么炎热;愁绪依然这么巨多;挂念的人依然怪罪不起来。

他嬉皮笑脸地说:怪我?你老人家也怪不着呀。

书里头怎么说来着,我不来找你,那你就不知道去找我吗?

这一句话就撅得人说不出来话了。

他就想,凭空不见的这么些年头里,自己都在做些什么事情。之前自己要南北东西地去,有没有也是没打过招呼就执意前行。

“你会不会怨我呀”他加着小心问。生怕说的不明白,生怕听起来费解,就又费力斟酌着给出妥贴的描述。

因为他说的断断续续的,小小心心的。那人打住他的话头,对他说:能见到你更让人开心。

还说什么怨不怨的。

他就独自省思,对一个辛苦奔波讨生活的人而言,其他任何诘难是不是都太不近人情了。

转念说了句:“你奔波辛苦了吧。”

“都一样”人说:咱不说这个了,找个地儿,吃点东西去吧。

夏日里,你看不出他的喜乐轻松,看不出他的愤懑埋怨。依稀以后的路要很长,有很多苦要受,让最铁石心肠的人都要生出无量的悲悯来。只希望能在这顿饭后,替他承担一些,再分担一些。

夏至·第十五

他原本就是清白的吧。何至于就在不知是梦的梦境里头急赤白脸地替他跟人辩白呢。他醒来这么想。

清晨,醒来之后也懒怠起身,就那么四仰八叉地平躺着,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听耳朵里不打招呼强行横冲直撞灌入进来的远处车水马龙声、不知道是鸟叫声还是孩子们的叫声交杂在一起。使人想翻身困会儿却没了睡意。

谁能想到,在好些年之后,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就顺着声音来寻。又好像没有好些年,依旧如往常那般笑着打招呼。他最先踅摸到的时候,是在一排不大不小的柳树下头,他不知道是站着抽烟,还是蹲着休息。

打路对过,乌泱泱走来十来个人。其中他也在里头。手里拿着半张海报大小似的纸,不知道在招人还是在找活儿。

他想问人家:嘿!咋样啊?

随即觉得这问题有点不大好回答,因为人家只是笑了下,说他不好回答吧,可能还真是。比如是问最近过的咋样?是找工作找的咋样?还是招人招的咋样?

从形容气色上,看不出来过得好还是不好;而后两人并排蹲在一处抽烟,阳光有点好,但是不刺眼。说的话也不是很多,就和之前每个日子那般,除非必要的话,必要的答,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或是几个字,隐忍吗、斟酌吗、考量吗,涵盖了太多的来不及的不曾去仔细推敲的意味。

他猛然记起,他们如此熟络,天天一处上工,一起吃过许多苦,却彼此没有对方联系方式,就掏出来手机,彼此加了微信。末了心里一阵踏实和安心,就和完成了一个天大的要紧的事情一般,叫人满心欢喜。

他仔细打量,认真端详那个微信头像,似清晰似模糊,颜色温柔可爱,让人想过目不忘的那种珍重。

人群中呢,是冥冥中呢,听到有人指责和熟络他,他就急着护短似的出来辩白争驰了好久。都说思念已极的时候,就会如梦。或许彼时彼处有人也一同想你,抑或正在将你忘记。这一切都不是打紧的吧,因为这个万丈红尘里头,数不清的众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要延续,有各自的前程要奔波。好比窗外人事两非的故地,总不见旧人游走,也再难寻觅当时痕迹。

及至醒来,懵懵懂懂中,才意识到自己的有些叫人想要发笑,他原本就是清白的吧。像是过去、像是曾经、像是一直那样。

小暑·第十六

在雷声雨点将来不来的那晚,因了腹鸣踊跃,就约好去吃新开的沙县小吃。外间的大人孩子们都跟不怕雨似的照常来来走走。

北门南,刷卡的时候,他好像就认错了人了。起先他总疑心北门那边的那一堵南北走向的墙,有点不大结实。每当刮风下雨的时候,他就会绕着走,或者提醒人们要小心危险。

因为他认错了人,就忘记了这个危墙的事儿,同时记起了那个被他认错的本来该是的那个人来。

他总宽慰自己,如今交通发达了,想要到哪儿都是瞬间的事儿了。他很关注如今铁路和航空的发展,只是为了关系他想要去的地方,有高铁了没,通航了没。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阻拦主自己的脚步。任由交通怎么发达,自己也总到达不了。

那晚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吃食,终究没有在沙县而选择了兰州拉面家,也终于因为一场思绪,在不久之后有雷声也有下雨的晚上,他在断断续续的梦境中,就问候了他挂怀的故人。

他就想一如既往祝愿远方的友朋,恒心不死的继续自己想要远足的念头,隔着夏天浓重厚密的云告诉远方的人:你看这持久无息的挂念,断断续续的梦境,竟然也算相见。

大暑·第十七

也是大夏天,那谁见我吃不是吃喝不是喝的,就赞助了一个电饭锅。我兴冲冲地当时开始做饭。彼时做饭还没当下如此这般娴熟美味。只是焖了米饭弄了王致和的酱豆腐就着吃。

那个过程是陆陆续续的,最先置办的焖米饭的锅子,唯一的好处是能吃饱饭了。然后也不能总吃酱豆腐,就开始陆续添置炒菜锅,切菜刀,案板儿,笊篱那些七七八八的家伙事儿。

老实说,开始做的饭菜并不是很好吃。凡有所问,我也都会坦然的,不好意思地承认不是很好吃。

花开的多茂盛啊,把枝子都快压折了似的。一下子杳无音讯就是好久。在颠沛流离中,大家早已经习惯了摸爬滚打地练就一身无论多么恶劣艰难的环境下生存的意志和本领。对随时的现状有了一个清醒客观的认知,对要来未来的一切就要准备卯足了力气准备持久战下去了。

风里雨里大太阳底下的,似乎一直没联络,再联络的时候,一下就来了。就和隔了一座城市和隔了一百座城池一样,瞬间又和隔了十方世界也是毫无挂碍立等可见一般。

夏天炎炎的,久远年间在困顿适应过后就基本生出安逸来,比如那会子已经开始自己开伙做饭,确保每顿饭可以吃饱肚子。慢慢地由不好吃就好吃了。我一直想表述当时的闷热和灿烂的太阳照着两个相对无言的人。在一家住着的附近的小饭馆。要了啤酒,还有炒面还是什么,记不清了,那谁好像没怎么吃,忧心忡忡的样子。我问:你还好吧。那谁答:就那样。

就那样是什么样呢,我如今反复思量,或许就如卡森君说的那般吧:你的灵魂是希望你不要执着于任何人事物;你的大脑是喜欢留恋美好的人事物。

宁愿那是不好不坏地维持现状,宁愿那时不去不来地拾掇时光。要问我:你饭做咋样了?我该喊那谁过来一起做,一起尝,许就那次晨起的那顿饭那么齁咸齁咸的了吧。万水千山下来,似乎俩人总胜过一人的。

立秋·第十八

说好一同出游的时候,原本打量着,我朋友会带一个七八岁郎当的小小人儿一起来玩。完后是见到一个人伶伶俐俐地跑来了。

相逢不易,总是彼此奚笑一番,这个说那个瘦了。那个说这个黑了。见他四下里踅摸,我只当他饿了,问他:怎么着,想找地儿吃饭了?

“没”他说:只是看这里和之前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额”我说:那可不,你都多久没来这边儿了?

“八九年了吧”他说着,也貌似在征求我的补充抑或肯定,我说:记不得了,反正是有日子了。

我指着南边儿拔地而起的商圈儿硕大硕高的建筑跟他说:你瞧那边儿,原先你住着的那儿。房子全都推平了,你们小巷出门那儿,修了条很宽敞的路。然后也日渐繁华起来了,现在有很多人在那儿上班儿了。

他问我:你在哪儿上班儿?

“我现在还没上班儿了”,说着,想起来当时也是没上班儿的时候,他来我处小住几日。当时那种万状焦灼、一筹莫展的困顿的裉节儿上,他也是听闻我没上班儿,就说:那和我一同去我上班儿的那儿上班儿去吧。这样,不就有班儿上了?

我见他说的认真,也就答应了。如今此番,同样的对话,似乎过了一个浅浅的轮回,境况回到原处,人却难在原处了。

见他若有所思,我宽慰道: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就是内什么,我你还不知道嚒,就是在一贯如此的颠沛流离中,早就锻炼了一种不管多么恶劣的条件下都能积极求生的本能了。他听着绷不住破了功似的“噗”一下笑了。

有些地方他还都记得,有些地方就不大记得清楚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往日的裹了温和色调的微光的回忆里头。比如觉得这里应该那个卖猫粮的还在,那里那个卖拉面的还在,其实所到之处,好多先前一直在的,如今也不在了。

现在的面馆子都干净体面多了,但是少了好些先前的人间烟火气,现在有了美团饿了么那些外卖。先前貌似都没见过的。岁月和光阴总是轻而易举地逼退现世安稳中的诸多美好,又繁华似锦地生出来好些新的美好,只是新的美好和旧日的人事貌似重叠,实则日日渐鲜、俩俩剥落,少了诸多关联,这一点叫人有点无可奈何。

我说聚点串吧挺好的,可以烤串串,可以喝啤酒,还有疙瘩汤。

饭间,吃的少,说的多。他想起来12年中元节那次来北京,我貌似也记得那天晚上下了极大的雨。我在这里北边的一个镇子上被雨截住就回不来了,那天还约好下班一道见一遭来着。

那雨叫人很难忘,他问我当时做什么来着没能来成,我也问他那会儿来这边做什么。我是想起来我在那边乡下被雨拦着了。他至于什么原因来这边,感觉他有点不大想说,我也就没问。或许里头有难言的隐衷。或许有久远的释怀。都不大要紧了,因为已然过去的事情,就和过去的人一样,再也不能重头重来一遍。

这么一想,就都能觉察出来当下的紧要和难得,就觉得务必要好好吃一下这顿饭了,认认真真的。不然,人海茫茫的,谁知道此后几时得见呢。

处暑·第十九

那天月白风清的。天气似冷不热的样儿,早先从来别样的境况里头总能跳脱出来叫人功德圆满欢喜无量的人和事情来。

如今只有连绵不绝的事情和无事请。那会子,在外头俩人一起剥荔枝,一起抽烟喝啤酒的七月。他四下瞅了一眼,问说:这荔枝核儿吐哪儿啊?他意思是周围也没瞅见有个垃圾箱五六的。

你直接咽到肚子里好啦。那个抽0.8烟卷的人说着,冲他比划了个手势说道:看我的嘿。

完后铆足了力气,嘴巴一嘬一吹,噗一声儿把荔枝核儿喷到老远,打着墙上的瓷砖又弹回来了。

他们看着就笑,也不知道笑啥。大概有一会子了,陆陆续续有人交接班儿,有人上工收工排队打卡。

他们打了卡也打算往回走了。

他问待会儿吃啥?

那人就笑,问他:那么多荔枝还没吃够是怎么着。

走时,俩人问保洁大姐借了笤帚簸箕收拾刚才的荔枝皮儿那些,起先谁也不肯去借。

最后北方的这个人去借了,回来交给这个南方的人打扫,说自己借了东西就不管打扫了。那人一边收拾,一边问他,是不是见个女的就喊大姨,刚听见喊那人大姨来着。诘问声里反驳的是:这叫嘴上抹了蜜,文明知礼云云。

那会儿他们还嫌热来着,没过几天就又是天阴又是下雨的,秋天也来了。又好些年后,人们也开始关注会商汉江支流池河和恒河的流量调度了,也开始祈愿天增岁月人增寿了,愿意大家纵使两不见面也要天天好好儿的了。

白露·第二十

天气稍凉又透着干燥明艳的秋日。很久之前就约好了一起喝水走路那些的事儿。也就只当是说说而已了。等到如今需要添衣进补的几日前,偶然发觉错过去一个日子。之前许是不大要紧,因为不知道嚒。之后就要觉得有些别致的偏爱了。年年的这会儿就和闻到了桂花味气和月饼味气那样,在意识里感觉中去凭积年的感受和记忆勾画出来在这个时候应时当令大家都会去做的事情来,盼望起大家都在盼望的念想来。 那天晚间溜达的时候听人都在商议要吃什么,要去哪儿,要怎么规划的那些事情。总觉得三天的时光到底是有些不够用的。一边遗憾着,一边前行着,依稀想起来那地儿之前有人去过。就问说:那是不是之前地下一层出口那儿卖过冰糖葫芦的地儿。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顺藤摸瓜想起之前那个超市的东西超级干净、价格超级不亲民、名声却超级响亮。 那儿现在新开了进口超市了,咱们去逛逛去休。有人邀请,也就一起去了。过了桥,走大概两站地,隔着一个十字路口,就在右手边灯火通明处就是了。只是没有料想中场地宽敞,但是必料想中价格便宜。原先这里卖过瑞幸咖啡。卖过小相框子那类的小东西。不知道卖得好不好,总觉得跟个门头的装饰似的,就为了好看一下,热闹热闹。总之应该是租金昂贵、主顾们看的多卖的少,所以之前的那些就都开不下去了,如今就成了进口超市了。 不爱出门子的人大抵都有个毛病,就是回去不想出来,出来不想回去那样。溜达出来的时候,时间不早不晚,然后感觉在外头没走了多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还专门选择了一条新鲜的路去走。临街有小卖部,五金杂货店,有坐着说话乘凉的人,有人间隐隐约约的烟火气。中途犯了困,有人就提议要不骑车回去吧。问起来近况,就都说好。是大概在周六的晚上。 

秋分·第廿一
当时的天儿真好啊,干燥,爽朗,明艳已极。21课三三两两穿着工服的人在超市外头隔着肯德基的铁栏杆儿上坐着抽烟。行来一个极莽撞又说不清楚话的人来打听道儿。大概一听,应该是找员工通道。

那谁抬起夹着烟卷儿的右手指了指身后头“往后走,过了肯德基往右拐,走到头儿,有一小门儿进去就是。”抬手的时候,以至于烟灰都跌落在肩膀上了,叫人忍不住想给弹两下。

说着问那打听人的:你刚说21课?

“嗯”那人许是被盯急了,急赤白脸捂着眼睛扭过头问道:你老盯着我干嘛!
“你是问大海还是问刘云朋?”

“大海嚒。”
“那大海是22课的。你说你,问个人都问不清楚。脾气还这么冲。”
“得啦得啦”有人说:人打听21的课的事儿,你一22课的人,在这儿上赶着胡巴结差事儿。
“要是大海那是我们课的,要是刘云朋,他们课是21课,卖生鲜的。你问清楚了再去,别回头整岔劈了耽误你干活儿。”

“知道了”那人说:“那我先走了。”那感觉,说的就和彼此认识好久了似的。
“去吧。”
“你那个眼睛咋搞的?”
“不知道嚒,估计是熬夜没睡好。”
“瞅着像是结膜下出血,瞧着挺吓人的。”那人说:“不过你也别慌,实在不踏实,可以弄点红霉素眼膏涂涂。兴许好得快些。”
“你是大夫?”
“不是,我弟弟之前也老这样,所以知道一些。”

说完,问路的找人去了,抽烟的,听到广播里头喊让22课的人去服务台,去捡孤儿什么的。
大概1天之后,问路的也换了小马甲,来上工了。

万幸不是21课。当时的天儿的可真好,好的叫人想不停地回去咂摸那一总的细节和经过。因为连着接下来的下雨,下雪,分别和相见,让人能够分外清晰地知道,这世间的相遇和别离,各有各的道理;这世间的万物和有情,各有各的好。

艳艳秋之际
玢玢昼夜等灵均
元系露将凝


寒露·第廿二
远在禄劝的梅梅最先开始,是在医院里待过一段时间的,那会儿给人的印象一半觉得是在陪床,一半让人觉得他自个儿不舒服了。直至前些天,他收到了人家给买的少许吃吃喝喝的慰问品,发了个圈儿,大家方才知道是他自个儿不舒坦了。就在他不舒坦的时候,我们浑然不觉,只是跑到他唱吧听他唱的那些美妙动人的,隐约带着有趣可爱夹生的来自南方特有的儿化音的气息。如此一想良心深恨我们真是后知后觉、麻木不仁且毫无心肝的一伙子狐朋狗党。但是本心又属实觉得委屈,因为我们实在是关心梅梅的呀。好比我们关心每天天会不会下雨,路不不会堵车,上工会不会顺顺当当,收工能不能整点儿回来一样。

就在这会儿,南方来了一大群木头,需要我们去帮着弄。头天里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淋湿了的衣服,湿歪歪潮腻腻冷呼呼的叫人不舒服,于是乎索性全都洗干净了。于是乎,想起来次日要去搬东西的衣服也没了。所以就有一人穿了一身耀眼的白色去了人家。主家也有洗的衣服,挂在院子里一棵树和窗户的铁栏杆儿之间扯着的一根绳子上头。因为太阳虽好,风却很大,那衣服虽然离开地面不过几尺而已,疯狂摇摆间让人就担心它们随时要掉下去万丈悬崖那样不踏实。

来的路上,他觉得,似乎要是木头太多的话,应该是用专门的叉车才对,或许自己只是打下手敲边鼓那样,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及至到了之后,主家见他这衣服白的,问他:你怎么穿了这么一身儿,回头干活儿都弄脏了。

“我昨天把衣服都洗了,忘了这茬儿了呗。”他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就给他回去拿了一身旧衣服来叫他穿着干活,那木头看来不是很规整,有粗有细,有大有小,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刨来的大树的墩子连着地下的根茎带着褐色的土坷垃。

“你还叫了谁呀?”
“就你。”
“俩人儿,弄这么些嚒,我的天老爷。”他有些不可思议。然后就问找一副手套带着。
“慢慢儿弄吧”主家说:别看多,其实也没多少。
“这谁家的木头?”
“有人家要嫁闺女了。”
“应该请你到他们家给打一套家具。不是把木头全堆你们家来。”
“我得看孩子嘛。”

他听着就笑,这孩子就和个小尾巴一样,走哪儿跟哪儿。恍然他说:对呀,你带着这小尾巴去那家干活儿也一样嚒。真是死脑筋。

主家说他不懂,他就觉得或许真的是另有隐情吧,也就不再多问。

细看那木头,有柳木,杨木,枣木,榆木,少许不规则的松木。抬着抬着,就发了汗了。然后肚子叫饿,喉咙叫渴,他们一边弄,一边商量待会儿吃点热乎的,整两盅酒。主家说:酒我就不来了,你知道我是不能喝的,一喝就多,一多就醉,一醉就吐,一吐就睡。没的白耽误大半天活儿,我这等着交工呢还。

他说的这话不错,确实不能喝的,估计真要喝起来,喝一口啤酒应该勉强能够。他提议不然喝茶水吧,问起来他:你们老家有种茶叶不错。你小时候经常喝吧。

主家翘起来嘴角笑了下,然后摇头。
“不常喝?”
“嗯,喝不起。”主家说:“忙时和我妈打小工给人到茶园子里摘过,没喝过。”

这伤心的往事,叫他想起来乡下老家常说的:“卖鞋老儿光脚跑,卖油娘子水梳头”的话来。
木头总有抬完的时候,家具也总有打好的时候,那五花八门的木头打出来的嫁妆的家具,感觉应当和佛家的百衲衣是一个道理。好比人生的酸甜苦辣,离散聚合。好比梅梅的病,也该好些了吧,好比主家的日子也该改善了吧,好比惦记的人也该见着了吧。
这给人做活儿打家具的主家姓王,梅梅真的姓梅。

霜降·第廿三
霜降的一次,我朋友问我:“你见过霜吗”?我说见过是见过的,来了这里之后,还没见过。估计是这里繁华太过,容不得人间草木头上的白霜叫凡人看到;或许是太过于忙碌了,起得也早,睡得也晚,偏偏巧妙的错开了植物们被白霜覆盖的时间段。

今年这头儿的秋天很短,仿佛歇了个长假就无影无踪了似的,只有晚间天上干净明艳的月亮,粘带点秋天的气息,让人知道如今尚在秋中。听说这次寒潮起得很快,范围辐射也广。记起来夏天那会儿,曾在安康的视频里,见识过小时不曾见过的植物,就拿他们那边当南方看待了。寒潮光景中,阴雨连绵里,我们故乡一些村子里就遭了灾了。就和当时汉江水位居高不下的那会儿叫人心慌、记挂和放不下。如今也风闻那边天气一下子冷了不少。

尤其是花园路啊,明明不在山上,那房屋建筑包括街道都是高低错落的,叫人产生容易迷路的错觉。及至看到路边跑来跑去的孩子,门口坐着聊天的大人们,又让人少许安心了些。那头的断头路很多,走着走着就容易走不通了。那边的幼儿园也很远,他们排练《狐狸的短剑》需要一群孩子和一个大人走很远才能去。

演出是成功的,遇见也很属意外。久别重逢嘛,应该都是满心欢喜的。可是,他们临期打退堂鼓的打退堂鼓,冒着冷风当了逃兵的当了逃兵,孩子们看着平日里威严有加的大人们举止失措、手忙脚乱的样儿,就闹腾得更欢畅了。就觉得大人原来也是长大了的孩子了。就和他们的距离也仿佛拉近许多了。

因为霜降了,因为快上冻了,让人想起来北方窗台上的冻柿子了,有人问:你见过柿子吗?柿子是见过的,可是没种过,只知道那叶子很大很厚实。冬天里高高在上的柿子红艳艳地挂在枝头,一总人够不着它。树下偏有嘴馋的一双人,站着一个摇它,一个接它,横竖是要吃到它。

我说:和我一起种树去吗?我家里有的是地。

那厢,一行笑,一行说:让我想想。

可这想想的时间,可别太长啊。不然立冬也要来了,这24个节令就要翻了篇儿了。届时在别人的时光里,别人的故事中,我们该如何自处呢,对吧。

立冬·第廿四
记不清那次是立冬还是冬至节一起吃的饺子了,只是那次有些事情叫人印象深刻,所以有些特别。就是因为这个要请人家吃饺子的人,是兜儿里镚子儿没有然后拿了一本《简明中英文对照词典》带着受请的人,一块儿大中午的饭时,找人蹭饭去来着。然后作为感谢,将那本词典给了带他俩吃饺子的人。

好些时光里头,当就近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的时候,久远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了。饺子是吃了的了,只是这小词典属实叫人冲击很大,印象颇深,以至于有时候觉得是冬至时,有时候觉得是立冬时,长久以来就觉得这人拿着一本小词典,跑了两回找人吃饺子一样。

过后,人家小声问他:喂,我们受累打听一下。您内小英文词典是挨哪儿买的呀?
他不好意思嘱咐道:内什么,就别提那事儿了。
他饶这么着,忽然那氛围就很快乐,大家就要哈哈笑。
受请的人,会当即指出来他这种腼腆的不妥当之处:那么好的心意,还怕提呀。对吧。
他听了觉得有理,点头又附和又赞同道:是啊是啊。
受请的人认真问他:那我受累打听下,您内英文小词典打哪儿买的呀?
他说:虎坊桥嚒。

“喔~”那人拖着长音儿重复道:是虎坊桥呀。
“嗯”就是湖广会馆门口卖天津耳朵眼儿炸糕的那儿,往南再走一走,有一个很大的商店,还是商场的地方。

那以后,受请的人,有天买了韭菜、鸡蛋、豆腐皮、饺子皮,回去三路居租赁的地儿,去一起做饺子吃。喊了好多人,他就是其中一个。
过后,他就恍然大悟——这人做饭蛮好吃的啊。第一次他们是去红莲南路那边大众小吃面馆里,三块五吃的大碗刀削面。那是那种投缘后相约吃饭的相逢。再往前,是在上工的地方,一起干活儿那种相逢,是那种客套的相逢。

——能遇见,还挺开心。
——是啊,不过分别我就不开心。就好像,开始有人在那儿看风景,最后那人也融入在了风景。好像有人在那儿相逢,最后也融入了别离。
——多大事儿,值不得烦恼。大不了上你家找你耍去!
——是喔。不过早上别来啊,那样晚上就要着急回家了。可以下午来,晚上一块儿喝两盅。
——真是木头啊,我不会中午多喝两盅啊,你们家就不兴留人多住几天哈,还是中午不管饭咋地。
——是啊,是啊。管的,管的。可以住下不走的。

就叫人十分欢喜,虽然说出来的话,过后到底会怎么着,起码当下,这些人是结结实实地开怀过了的。
当时是的时间好长,接下来的离别也在那个冬天,然后又好多次尘寰俗世中的相逢相送,以为可以一直如此循环下去,也不赖。

好多年后。
有人问起来:受请的人还好吗?总有人答他:嗯,回家当木匠去了。
“上你家找你玩儿去了吗?”总有人答他:还没。我打算上他家找他。

和大
2020年11月22日小雪~2021年11月7日在东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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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2 个评论) 发表评论

  • 妈妈说我缺心眼 2022-05-07 08:43
    “对一个辛苦奔波讨生活的人而言,其他任何诘难是不是都太不近人情了。”很好的文字,早上醒来我就咳嗽不那么厉害了,不曾想头两天立夏后的第一场雨竟使我感冒了,可今儿晴了,身子也大好,一场病就像这夏雨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外面阳光有些刺眼,周末愉快。
  • 薛旬 2022-05-07 12:41
    妈妈说我缺心眼: “对一个辛苦奔波讨生活的人而言,其他任何诘难是不是都太不近人情了。”很好的文字,早上醒来我就咳嗽不那么厉害了,不曾想头两天立夏后的第一场雨竟使我感冒了
    谢谢看得这么仔细。谢谢今天赠予的一整日的开心。谢谢友邻。多多保重喔。好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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