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novel:我和我的五个天秤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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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已有 710 次阅读  2014-09-10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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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灰色的纯真年代

爸爸过世后,我成了家里唯一的男性。我不想过多地描述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实在是乏善可陈,和谐表象下的不和谐,可以让自己变成一个“外人”,来审视自己的处境。我可能脆弱可能敏感可能捉摸不定可能逢场作戏,但我真的不想成为一个怪胎,我以自己的方式活着,学会察言观色,在意别人的眼光,忘记自己的声音。

跌跌撞撞地终于上了大学,虽然不是一所好学校,但毕竟是自己选的,我第一次自己做的选择。我用了一种近乎逃离的心态独自一人长途颠簸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这是我的生活,完全由我控制,它会是什么样,我决定它的走向。

一个宿舍十个人,大家还不熟悉,只是客气地相互介绍。我微笑的样子给人亲切的感觉。第二天开新生入学大会时,我已经和几个同学一起结伴去礼堂,说说笑笑。他们当中陈小文与我最投缘,他虽然才长我一岁,但在他看来,我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开学没多久,就放了长假,因为那年的中秋节和国庆节就前后脚儿,学校干脆放长假。陈小文邀请我去他家玩儿,我谢绝了,理由是想自己一个人待几天。陈小文也不勉强,只是叮嘱我要注意安全,等他回来给我带好吃的。

大家都走了,我背了个包出去瞎逛,来这个城市已经半个月了,还没好好去转转。街上很热闹,节日的气氛浓郁,但这与我无关,我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努力地用“熟悉这个城市”为借口,让自己分心。但无论我怎么走,都逃不开节日的气氛。

我走进邮局给家里打电话,老妈在电话那头关切地嘘寒问暖,我心里一阵忧伤,却用欢乐的口气说:“妈,放心吧,我们学校给每个学生都发了月饼,我同学还叫我去他们家玩,我们明天就去。这里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大家都对我很好。”都是谎话,但这样的白色谎言是必要的。老妈又说了一大堆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才依依地挂了电话。我握着嘟嘟响的听筒出了一会神才放下,到柜台结算完话费,继续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人群中。

这个城市不大,很好认,我大体知道它的面貌了。路过一家饼店,我停下脚步,买了十个月饼,给自己过节。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吃月饼,但为什么要买,我自己也不清楚。

回到学校,我才发现整幢宿舍楼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孤独,寂寞,凄清,这样的词汇从我内心深处蜂涌而出,令我喘不过气来。我每走上一级台阶,每迈出一个脚步,都发出巨大的回响,如同一个个巨大的悲伤的叹息。我回到宿舍,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了一会儿呆,才把背包放下,拿出书来看。

时间刚过十一点,灯灭了。熄灯时间到了。世界顿时陷入黑暗中,我漂浮在这几乎无底的黑暗深渊中,摸索着从背包里拿出月饼和一瓶水,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走廊上,望着明晃晃的月亮开始吃月饼。一种强烈的忧伤攫住我的心,令我透不过气来。月饼被我无意识地塞进嘴里,脸上忽然有热的水流过——是的,是我的眼泪。我哭着,用月饼塞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任凭脸上肌肉酸痛,泪水四溢。终于,我吐掉月饼,蜷缩在椅子上,把脸埋在双膝和双臂中,呜呜地哭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哭累了才抬起头来,擦干眼泪回宿舍,躺在床上望着黑暗出神。我终于意识到,在这个城市,我是一个人,接下来的日子,我要面对许多未知,我只有一个人。靠自己最好。

长假结束前一天,同学们都回来了。宿舍里又恢复了喧闹。陈小文带了他家种的水果给大家吃,他特地留了一串非常香甜的香蕉给我。我其实是个很容易哄的小孩,一串香蕉足以让我开心。陈小文的细心让我在刹那间生出些依赖,像一个兄长或者说一个父亲般的存在。

双鱼座到底是感性的,只要一个小小的温暖的举动都能让他们感动,心存感激,足以令他们缴枪不杀。当然,陈小文对我来说,是那所孤独的学校,那座孤独的城市中的一抹温暖,当其他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远离我时,他挺我到底,无论我怎么着,他都不与我斤斤计较,还会给我一些指点。我很依赖他,却没爱上他,他是我的哥哥,而且,他不是天秤座,他是处女座。

有时,我挺迷信的,尤其是在星座方面。上中学起,我就莫名其妙地迷上了星座,背着家人看了一些关于星座的“闲书”,对于星座上说的“双鱼座与天秤座是绝配”深信不疑,尽管我还没恋爱过。当然,我不会把这句话当作绝对的标准。我一向认为,爱情就是一种感觉,一种直觉,一种只要一眼就认定对方能与你厮守一生的人的直觉,一种有魔力的感觉。我和陈小文之间缺少这种感觉。从小,我就隐约觉得自己喜欢男生,从书中知道了“同性恋”这个词,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我不介意被别人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我愿不愿意告诉你,有时让别人去猜更有意思。

在这个班里,我的好朋友只有少数几个,我不在乎虚假的友谊,我不会让不在乎的人烦扰自己太久。我在乎和陈小文之间不带功利色彩的友情,只是这样的日子在离毕业还有一年时彻底改变。

平时,我每周都打一个电话回家问候妈妈,和她聊天,即使没话找话,我也要陪她说上半个小时。在临近期末考试的某天,我照例打电话回家,是姐姐接的电话,她一副着急忙慌要出门的口气,我问她妈妈呢,她说妈妈上街去了。我们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我心想,不可能啊,平时老妈不是爱出门逛街的人,怎么今天就出去了?我没多想,回到学校继续复习迎考。

考试结束后,我回家过年。到家时发现只有姐姐在,这时她才告诉我,老妈生病住院了。我放下行囊匆匆赶往医院,老妈的精神还好,就是人瘦了,脸色也不太好。看到我回来,她非常高兴。我说生病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她说怕我考试分心,才没让姐姐告诉我。我坐在病床边陪着她说话,点滴快吊完时,我忙跑去叫护士来换新的。挂完点滴,我扶着她在病房里走动,舒展一下筋骨。我知道妈妈得了癌症,能治好的机率很小,但仍希望奇迹出现。

可是奇迹并没有出现。当天晚上,老妈出现了大出血的状况。大家手忙脚乱地接了她吐出来的血,一盆又一盆。输血,但出现排斥反应,又是一盆接一盆地往外吐血。我端着血去卫生间里倒,眼泪猛地夺眶而出,怎么擦都擦不完。这时姐姐在我身后骂道:“哭什么哭,妈还没死呢!”我流着泪拿着空盆子继续去装血。折腾到了半夜,终于不吐血了,内出血也停止了,也不排斥输血了。我们又惊又怕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老妈在病床上昏昏睡去,不敢睡。姐姐让我先回家休息,我忐忑不安地离开了。

凌晨的街道出奇的安静,冬天的寒风吹得人心酸。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地唱起歌来:小时候你总是牵着我,我却独自要走,长大一点儿的时候,我却要拉你的手;你含着眼泪送我走,我却没有回头,在我孤独的时候,才知道你爱的深厚······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不唱歌了,低头小跑回家,倒头就睡,生怕自己胡思乱想,但一夜没睡安稳,六点钟莫名其妙地醒来,忙不迭地做饭送去医院。

我提着保温桶一路小跑到了医院,却看到姐姐在哭——老妈去天堂了,就在两分钟前。我傻傻地愣在原地,手里还拎着保温桶,像失去知觉一般没有反应一片空白。半晌,才把保温桶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转身看着老妈,她的表情像当初老爸离开时一样痛苦扭曲,似有无尽的遗憾。我此时才感到泪水流过脸颊,烫伤了我的脸。我终于放声哭泣,把一切不舍和遗憾都哭了出来,哭得没有止境,有人来推走尸体,我仍一路哭着跟到了太平间。

寒假结束,我回学校继续学业。我终日郁郁,让几个好朋友很担心,他们和陈小文一起不停安慰我开导我。我很感激他们的好意,我庆幸关心我的人不少,但我缺乏安全感,我需要爱,很多很多的爱,不仅包括爱情,还包括友爱、父爱、母爱,我的心是一个无底洞,需要很多很多爱来填充。

但凡家庭有缺失的孩子,情感上必然有缺失,我一直是个渴望爱的孩子,在内心深处,我是个被吓坏的小孩,我需要爱,需要鼓励和肯定,需要一个理解我的人来驱走恐惧,给我保护,因为缺少他人的保护,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但我保护自己的方式是让自己彻底受伤。在班里,我是个没有忧伤的开心果,我用笑脸和诚实博取大部分人的人缘,那些有敌意的人,我尽量不理会。陈小文会帮我挡一挡冷箭,我感激他的友情,也希望这份友情能长久,但有一天他却突然消失了。我疑虑重重,下课后找到他的女友伊莲,问她出了什么事,伊莲开始时还支支吾吾闪烁其辞,在我一再追问下,她终于说出了真相——

我们学校有条规定:男生禁止进入女生宿舍。这让许多热恋中的男女颇为不爽,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男生都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出女生宿舍,小文也不例外。平时,校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好。当然了,我们那个年代的学生还是很纯洁的,大部分都不会做什么越轨的事情。

三天前,也就是星期六晚上,陈小文去找伊莲看电影,没想到,却被跟踪而至的校卫队逮了个正着。校卫队由学生组成的治安团,也是学生们最讨厌的,平时耀武扬威,关键时刻就无影无踪。那天是队长林有明带人去抓的,因为林有明曾经追求过伊莲,但被拒绝了。这次抓人更不手软。一队人把两人一起带到了校卫队办公室,要两人交待干了什么“好事”,还要他们写检讨。陈小文和伊莲都不作声,也不写检讨,林有明和他的队员们就说他们在宿舍里偷鸡摸狗,破坏学校形象。陈小文气不过,和他们吵了起来,林有明恼羞成怒,带着队员离开,把两人反锁在办公室里,他在门外说:“你们不是喜欢乱搞吗?现在给你们机会,尽情地搞吧!”说完扬长而去。

陈小文一边安慰着伊莲,一边想办法出去。他看到一扇玻璃窗,那是四面墙上唯一的窗子,离天花板很近。他找了张椅子站上去,推开窗子——虽然办公室在二楼,但窗外是个连着走廊的露台。他爬出窗外,从露台翻进走廊,走到办公室门前,一脚踹开门,带着伊莲走了。

第二天,咽不下这口气的陈小文,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铁棍,藏在身上,去了林有明的宿舍。星期天。很多学生都早早出了学校去市区玩。宿舍里只有林有明一个人,就在他正低头叠被子的时候,脑袋上突然重重挨了一记闷棍,顿时失去知觉倒在地上。还不解气的陈小文关上门,拉上窗帘,狠狠地用铁棍打了他几下才离开。

陈小文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其他宿舍的学生不认识他,还以为是个来串门子的同学。可是当他离开之后,心里又觉得非常不安,很担心林有明会死掉,但他又不敢回去,就跑到女生宿舍楼下等伊莲。伊莲一出现,就被陈小文拖走,两人来到学校外的树林里,陈小文才放开伊莲的手,伊莲觉得不对劲,忙问他出了什么事。知道事情的经过后,两人都无语了。半晌,伊莲才问他打算办,陈小文说先不吭声,看看事情的发展再说,大不了退学。其实他是很后悔自己的冲动,林有明是很可恶,但他的报复也不怎么光彩。

回学校后,他们听到有人议论:林有明被人打伤,现在正在医院治疗,他报警了。伊莲问陈小文:“你要去自首吗?”小文平静地点了点头。今天早上,陈小文不见了,就是去自首了。

我的脑袋“嗡”一声炸开,几秒的天花乱坠之后刹时一片空白。很奇怪,从小到大,只要发生什么大事时,我的第一反应永远是一片空白,如同失去知觉和灵魂一般。半晌,我才说:“别难过,总会有办法的,看看结果再说。”伊莲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和他在一起,这一辈子都不会变。”我的心头震动了好一阵,这种强烈而明确的爱,我几时才能找到?

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几天之后,结果出来了:退学,送警方法办。林有明有点儿轻微脑震荡,身上有几处瘀伤。公安局长的儿子被一个毛头学生打了,真是岂有此理。陈小文被判故意伤害罪,入狱劳教年,立即执行。陈小文的爸爸来学校办了退学手续,并拿走了小文所有的东西。我送老人走出校门,看着老人慢慢消失的背影,心里一阵悲伤。

我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最好的伙伴现在不知身处何方,接下来的日子,我要为自己打造一副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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