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爆裂鼓手》里有一幕,严苛到变态的指挥Fletcher给他的乐队定音时,发现有个地方音准不对,三试两试最后锁定了一个吹长号的胖子,把他骂哭了然后撵出去,旁边的学生像是实验室看着同类被抓走的猴子。几次brainstorming之后,我觉得我好像是那个胖子。单位就我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以前还觉得挺特别的,渐渐就发现自己处于一种随时被碾压的状态。我不是理聪,学的不是最容易在美国留下的STEM专业,而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PR,拼的是想法和表达,茶壶里有饺子倒不出来没辙,得既有料还要善于言辩娓娓动人才有机会赢得记者和客户。这里95%的员工是白人,剩下的是老墨老黑和屈指可数的亚裔员工,也都是美国人,要在同一个level拼总觉得任重道远没有盼头。
年初时着实焦躁了一阵子,四月H1b大限将至,单位留我是不留,我心里没底,谁给个说法啊。二月份在得知没我这个预算的时候,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几个月前我担心要是临最后才告诉我不要我了,那我岂不成了给渣男生了孩子还被始乱终弃贻误终身的女人。现在我发现当初的担忧其实就是我潜意识期望的结果,我想回国了。之后直到现在我也没再考虑找别的sponsor,反而越发归心似箭,憧憬好好过一段舒服日子吃点正宗的中餐,想想口水都快出来了。
当我开始眼巴巴地算着合同期满的日子,盼望着解放时,我也像妈癌犯了留意起这里的美籍亚裔员工,他们有些祖上是中国的,有些是韩裔,这个看名字的和脸型大体能推测出来。这些人的工作状态怎么样,以后的前景如何,我没法揣测。只是就我所知,纽约办公室里VP, Senior VP, 合伙人 一搓一簸箕,里面没有一个亚裔。公司的大boss,unsurprisingly,是个四十出头神采奕奕的白人,谈笑风生的姿态符合所有教科书上关于leadership的定义。
我不禁想在国内拽的不行的abc在美国面临的无奈应该也不少。就我而言,现在干得厌倦了,至少可以选择回去,而这边的亚裔是没有退路的。
2011年5月Wesley Yang写了一篇感情充沛毁誉参半的文章,题为Paper
Tigers- What happens to all the Asian-American overachievers when the test-taking
ends, 描绘了数位不同领域和年龄的亚裔尖子生代表在美国的生存与发展现状。有感同身受的人觉得真写到自己心坎里去了,也有很多人指责你作者凭什么代表全体亚裔说话。其实作者不是要做客观的社会学论述,而是进行一次把自身也作为研究对象的自我透视,所以越主观越个性越偏激就越生动越有趣越深刻。《虎妈战歌》的作者耶鲁法学院教授蔡美儿也是受访人之一,面对对她极端的中式育儿经的指责,她强调,“Even if you hate the book, the one thing it is not is meek.” 蔡老师能说这话一定腰杆子挺得笔直,因为她自己也是吃了无数闭门羹才走到今天的。可是她的aggressiveness没能感染很多人,也没有转化成有形的力量帮助亚裔提高在美国的社会地位,反观Yang的论断,Asian-American life of meritocracy comes to an abrupt end after
graduation,倒显得力透纸背。
Wesley 眼里的亚裔是这样的人,a conspicuous person
standing apart from the crowd and yet devoid of any individuality。 亚裔的与众不同一目了然,但是别人刻板的印象下一秒就会定义出一个没有个性的人。更可悲的是这个印象延伸成了亚裔即是被压抑被胁迫被虐待只懂服从而毫无社会和文化存在感的人。“Not just people “who are good at math” and play the violin, but
a mass of stifled, repressed, abused, conformist quasi-robots who simply do not
matter, socially or culturally…. the products of a timid culture, easily pushed
around by more assertive people, and thus basically invisible.”无论你看到这种说法有多么义愤填膺,觉得它有多荒谬,你也没法拽着每一个有这种想法的外国人的耳朵大声疾呼与之辩解。更何况一些现实中亚裔的生活状态,是没能逃离这些偏见的。
上周看《我是歌手》时一室友说,孙楠怎么还不被淘汰?我问她怎么这么讨厌孙楠。她说倒谈不上讨厌,也承认孙楠唱功不赖,可就是喜欢不起来。孙楠得不到某些对颜值要求苛刻的观众的喜爱,这难道是种族歧视吗?显然不是。每个人内心都会对特定的人和事有不同的看法、理解和期待,这些想法是天生的或者从小就是这样被灌输的,种族问题也是一样。
前年年末回家时,一些亲戚聊着聊着就严肃地问我在美国会不会受歧视,我说同事都很nice,对我很好,再说PR的人都是人精,就算瞧不起你也不可能让你看出来。我发现父母一辈的在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带着有色眼镜,隐约中把所有这个时代的普通美国人都等同于小时候他们接受洗脑教育时的榨干工人阶级的美帝资本家,觉得国内过去的孩子会受歧视是普遍现象。我也不会把这种想法归为种族歧视,这不过是一种定了型的观念。没有人能抛下这种潜意识里的固化的思维模式,用Wesley Yang的话说,“There are racially inflected assumptions wired into our neural
circuitry that we use to sort through the sea of faces we confront.” 所以上文那些极端的论调反映了很多亚裔面临的尴尬的处境:白人现在虽然鲜少露骨地表达种族歧视,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的潜意识思维还在产生巨大的离心力,把想混入主流白人精英群体的亚裔们甩到一条难度不亚于鲤鱼跃龙门的艰辛道路上。
文章还引述了一个有名的说法,“If you’re East
Asian, you need to attend a top-tier university to land a good high-paying gig.
Even if you land that good high-paying gig, the white guy with the pedigree
from a mediocre state university will somehow move ahead of you in the ranks
simply because he’s white.”就算你是名校出身,技术过硬,在单位慢慢还是会有一个不知是哪个州立大学毕业的人爬到你头上,就因为他是白人。上面的大领导不会觉得你是管理层人才,因为你的受教育方式让他觉得你没有创新和冒风险的能力,不服也没用。
其实就算说了这么多看似在美国生活的矛盾与纠结,谁又能说美国有多糟糕?人才流失和富人用脚投票的现象是没法否认的。就我个人说,在这边生活和学习带给我的积极的改变是我国内四年本科都没有体会过的。说到底,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需求,人心里得有个谱,不偏执,不苟从。有首打油诗说得好:“厌静又思喧,嫌喧又忆山。自从心定后,无处不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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