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男人三十，也是基佬三十

我不再在那些同志论坛里发帖了。我开了博客，开始写属于自己的心情和生活。时间平淡如常地流逝，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平淡无奇，即使外人认为有趣。可能是自己内心深处还有些不自信，这种不良情绪由来已久，常常困扰着我。我从没认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不管自己做得多好，不管别人说我多好，我也不觉得自己够好。这种不良情绪也影响到自己对感情的认知，明明自己很不错，也不敢迈出勇敢的一步。

其实对于我来说，一个人的生活也挺好，清静。这么多年来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一个人走，一个人哭。一个人睡，一个人寂寞，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一个人扛。这座城市非我故乡，我是飘在城市边缘的无根草。我并不是故意要这么孤独，却一直在这样做。每天上班下班，有时在下班途中逛逛街，为自己做两个小菜，一个人吃掉寂寞和忧伤，一如电影《愈快乐愈堕落》里曾志伟扮演的唐先生，一个人对着一套空房子一只猫一张《悲情城市》电影海报。我一个人对着电视机“面壁”，看一大堆碟。我成了标准的宅男。

我逐渐平静，不在意爱情是否来临。我把精力全部投入工作，让自己成为工作狂，我不想失去工作——与其说是不想失业，不如说是不想失去一个寄托。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个合眼缘的男生，但对方都是直男，我从不与直男发生任何纠缠，所以最多是多看几眼罢了。我的底线就是，不招惹直男。有些同志因为恋上直男，而令自己痛苦，有的还做出疯狂的举动，于人于己都是伤害。我才不会那么傻，虽然双鱼座经常感性大于理性，但有时理智依然能坚定地战胜情感。我的理智不允许我感情用事。

一年又一年，我在时光流转中强颜欢笑。亦舒的小说《喜宝》里这么一段话：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有很多很多的钱也好。可惜这两样我都欠奉，无爱的穷光蛋真是杯具。

时间不等人，岁月不饶人。镜子里那张原本青春鲜妍的脸，也多了些抬头纹鱼尾纹法令纹，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也足以令人叹息。叹息归叹息，该来的总会来。吹灭第三十根生日蜡烛时，我在心里许了个愿望，现在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放胆去爱吧！我承认自己在感情上是个被动又懒惰的人，如果没有一星半点的激励，绝不会向前走一步。过去的林波和曾子彦，无不如此。

我又开始进入一些同志网站，现在不写文章，而是专门看帖，交友帖、情感帖、分享帖各种各样的帖子。某天，我无意中打开一个帖子，内容是关于本地同志QQ群，我尝试着加了这个QQ号，发了验证信息，很快就通过了审批。我的心忽然怦怦直跳，我知道我马上要面对一个我之前一无所知的世界，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走一步算一步吧。

因为是新人，引起不少的关注，“新货”总是比较令人好奇。有人在群里要我发个人资料，比如身高、年龄、体重、是1还是0等等，还有人要我发照片，我的原则是，身高、年龄什么的都可以说，但绝不发照片，正因为如此，有些人找我私聊，想视频看我的样子，我都有礼貌地回绝了。在群里混了一段时间，我大概对群里或者说身边的同志圈有了些了解，他们有些是“深闺怨妇”，成天自怨自艾没男人爱；有些是“419粉丝”，只要一夜情而不要爱情；有些是“超级发电机”，见谁都勾搭，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有些是“自恋狂人”，自我感觉忒良好，以为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其实不过是屌丝一派。我的心里有防线，要自己别轻易相信这些没见过面的人说的话，我不可以犯错误，宁缺勿滥。

眼看三十岁就快过去了，我爱的人还没出现。我多少有些着急，加上工作陷入瓶颈，我更加渴望有一份能让我安定的感情。在这个城市这么多年，我依然缺乏安全感，我害怕有天醒来，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我害怕某天上班，被告之是最后一天上班；我害怕自己会突然横尸街头客死异乡——其实我无论在哪里，都是客死异乡。我是个没有故乡的人，我并非天生爱流浪，却被注定要流浪，他乡或是故乡，在我眼里毫无区别。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亡了，我希望在死亡之前能再爱一次。

年底事情多，加班加点也成了常态，我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工作着，累了就看看QQ上群友们在聊些什么。无非是关于某与某搞到一起去了，某与某分手了，某某最近过得怎么样了。忽然有个陌生的QQ号要与我进行临时对话，我点开对话框，是一句简单的“你好”，我也回了一个“你好”。对方说他是来自QQ群的朋友，然后他问了一句特傻的话：“你在新西兰的生活过得怎样？”我哑然失笑，因为我的QQ资料里随手填了所在地是新西兰，他还真相信了。这年头，谁还这么傻到去相信QQ资料。

我说我就在本地，新西兰那个是乱写的，因为我喜欢新西兰。他回复：哦，我以为你真的在新西兰，还想让你帮我买些花种子呢。我好奇地问他要花种子做什么，他说他是做花卉研究的，常常需要培植花苗，或是研究出新品种，他想种些国外的花。我只好抱歉地说自己帮不上忙。他说没事，又问我是不是像资料里写的那么老，50岁了？我说当然不是，我才三十岁。他说我比他大两岁。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一个陌生人在QQ上聊这么多。我说我的QQ资料里除了星座之外，其它的都是假的。他说他的资料全部都是真的。他把我加为好友，我点开他的QQ资料，凭双鱼座的直觉，我觉得他的资料是真的，他居然连手机号码都写上了，真是个傻孩子。看到他的生日时，我愣了一下——他的生日和林波是同一天，他是天秤座。这时他又问我是否有BF？我说没有，他说他刚分手没多久。接着他问我能否发一张照片给他，我说你先发给我，我再发给你，我绝不食言。我想，如果他是个丑八怪，我就礼貌地结束对话，如果长得还OK，就看看能否有发展的可能，毕竟双鱼座是外貌协会的嘛！

他的照片过来了。他长得不算帅，但有种亲和力，照片上的他笑容可掬，圆脸，戴眼镜。我莫名地产生了些好感，这种长相看起来很老实。我从电脑里挑了一张照片发过去。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真好看，但你真的有30岁吗？照片上看起来像20岁。”我回答：“那的确是我今年的照片，我是天生的娃娃脸。没办法。”他说：“我们可以见个面吗？”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我们约好第二天晚上七点半在一家叫“潮水”的咖啡店见面。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怎么就这么快答应了一个陌生人的邀约？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能再反悔。我把“潮水”咖啡店的地址、乘车路线以及周围环境发了短信给他，他很快回复，说一定准时出现。我略为安心。

回到住处，我打开衣柜，对着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头疼不已，我明天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去赴约呢？穿正装，太严肃了；穿颜色鲜艳的，太轻佻了；穿什么好呢？我翻来翻去，决定穿休闲一点，灰色带帽子的卫衣，胸前有一只猴子的图案，外面套一件同样是灰色的夹克，牛仔裤是百搭，不会出错。当然，还要搭一条我喜欢的红色围巾。OK，把衣服搭好放在床头，洗澡睡觉，一夜无梦。

尽管晚上有约会，工作的时候我还是跟平常一样毫不含糊，看不出异样。下班后，我和同事吃完饭，就直奔潮水咖啡店，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时间尚早，我扫视了一眼四周，没有看到他，我才放心地找了个最里面的靠窗的座位坐下，从一旁的杂志架上拿了一本杂志打发时间。我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已经到了，他回复说，他临时有点事，可能要晚半个小时到。我心想，这人真是的，不过没关系，我有时间慢慢等，不着急。我点了一杯咖啡，慢悠悠地翻着杂志。

半小时到了，他的短信也到了，他说：我怎么找你？我说：我穿一件有猴子图案的衣服，戴眼镜，坐在最里面靠窗的座位，还戴了一条红围巾。我的心开始狂跳，有点紧张，有点兴奋，拿着杂志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我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假装轻松地翻着杂志，可能我看书的样子还算蛮有气质的吧——后来他也这么说过，他说他到我的第一眼，觉得我看书的样子很有气质，当下对我印象巨好。

两分钟后，我感觉有人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的心还在跳，但手已经不抖了，表面上看起来很镇静很自在。有人站定在我面前，我略一抬头——是他，和照片上差不多，但略显老一点，也好看一点。他把手机递到我面前说：“这条短信是你发的吧？”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请他坐下。他说：“还好我找对人了，不然糗大了。”他示意我看左前方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也穿一件有猴子图案的衣服戴眼镜。他指了一下我的红围巾说：“还好你说你戴红围巾，我才确定自己应该没找错。你的围巾很好看。”那条围巾是绒的，鲜红鲜红的，当初买的时候店里只有一条，我敢保证全Z市也只有一条。我见他正看着我，就笑笑说：“怎么样？没失望吧？我和照片上没差太多吧？”他说：“真人比照片上更年轻。”我笑着看着他，彻底镇静下来，开始聊些工作和生活。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我问他想喝点什么，他小声说了句“随便”。我点了一杯奶茶给他。他问我是做什么工作，我如实告诉他，我是广告公司的企划总监，现在是年底，正好是我们最忙的时候，有时忙起来昏天黑地，就没有时间陪男朋友。他说：“我现在倒不忙，因为那些作物都要春天才发芽，现在只能等着。我工作的地方，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深山里，坐车去要十个小时，平时没事的时候，只能上网，因为山里没有娱乐，交通也不方便。我现在正在休假，明天要去北京。”“北京？不错啊，”我接过他的话茬，“我去过好几次北京，每次去都是因为工作，说实话，我挺喜欢北京的，北京的水果特别好吃，又脆又甜又大个儿。我喜欢天安门，当然，北京的交通状况很让人闹心。”

他很认真地听我说话，面带微笑，显得很诚恳，他说：“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张东扬，你呢？”我决定说真话：“我叫陈楚林。”我们就这么对视着，忽然都把脸转到一边笑了，我没话找话：“怎么会想到要去北京？”他轻声说：“其实我刚刚和BF分手没多久，我还很在意他。我们曾经约好要一起去北京，虽然现在我们分手了，但我想我还是要实现以前的承诺，和他去一趟北京。”

我问他为什么分手，他说：“因为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非常有心机，他用了很多手段，而我正好不在这里，所以我BF就跟了那个人。”我试图安慰他：“别多想了，既然都过去了，就算了吧。”他说：“我们在一起三年，却敌不过他们认识三天。”我笑了笑，问：“你觉得我怎么样？”他说：“你很好啊！你气质好，长得好，工作也好，这么完美，我不敢幻想什么，我配不上你。”我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两个人相互喜欢，就是配得上。我还怕你不要我呢！”我的话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他眼神闪烁地说：“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让我想一想。我总觉得不真实。”我笑着说：“我不逼你，你尽管考虑。”他看了一眼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我明天还要搭早班飞机。而且这么晚我要是还没回家，我爸妈会担心。”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紧张地说：“你别说话，是我爸打来的。”他接了电话，一再保证很快就到家了。看他挂完电话，我一摊手说：“好吧，那我不耽误你回家当乖宝宝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说不要了，他自己可以回去，而且万一碰到他爸妈就不好了。我不勉强，只送他上了的士，自己也走了。

我觉得自己似乎又恋爱了，心跳得好快。

第二天，我给张东扬发了一条短信，祝他玩得愉快，他没回复，估计是在飞机上。傍晚，他的短信来了，他说非常感谢我的问候，他已经在北京，现在正在天安门。我看着短信笑了笑，不回复了。我想了想他的样子，他说话时的神态，他倾听时认真的表情，觉得他是个老实的人，我决定不再等不再挑了，就他了。